学做工:当高职生涌入工厂

发布日期: 2022-08-01
来源网站:douban.com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工厂, 学校, 冷风, 同学, 高职
涉及行业:交通物流业, 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相关议题:职业教育

  •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高职生涌入工厂,成为双班倒的操作工。
  • 高职生进入工厂面临更多的困难,包括排斥心理和就业限制。
  • 校园招聘会变少,企业用人需求减少是主要原因。
  • 高职生在工厂中需要从普工开始做起,需要长时间做着机械化工作。
  • 高职生在工厂中的晋升和转岗需要时间,需要先做一段时间的产线工人。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2013年,我进入湖北大学职业技术学院,专业是新闻采编与制作。那时,连我们都感觉到了传媒业正在没落。但老师还是对我们很有信心,也许去报社的人很少,但大多数都会在武汉找到一份白领工作。

我们学习地草率又混杂,两年时间,学过了新闻学、传播学原理、中国新闻传播史、广告学概论、图书出版实务、视频拍摄与剪辑。在学校,新闻共有专科、高职、本科班,同一批老师来教。不一致的学历,总让人有一种暗中较劲的感觉。

毕业后,很多同学回到湖北老家,当了公务员、律师、老师。有些同学又通过专升本、考研,进入了36kr、楚天都市报、长江日报等媒体工作。那一年,试图模仿《外滩画报》的《武汉壹周》正式停刊。

尽管,我的父亲、叔叔、爷爷,都在武昌一家火车厂当工人。但我一直认为,自己离工人世界很远。我的同龄人们,大多都是高考的落尾者,我们在工厂附属小学认识,又在武汉市一所倒数的、已经倒闭的高中毕业。大多数同学,高考成绩比我更差,很多人去了一所职校上学。那所学校承诺,三年后,可以直接成为地铁员工。那一年,武汉开通了第一条地铁线。

过去的火车厂,现在成为了沿江商务区,盖起了武汉最高的楼。车间消失了,武汉的工人也消失了,他们的后代,成为了新的城市蓝领,在越来越多的地铁、地下站台、调度室里。我们确实享受到了城市化的福利,几年后,有些人成为了站长,只用坐在办公室里。实际上,工厂也没有真的消失,只是进入到了城市的外围,规模更大的电子厂、光伏厂,只是让本地人感到陌生。

这几年,我一直听说高职生在涌入工厂,成为双班倒的操作工。今年三月,我去了一趟江苏常州的刘超人力公司,在床铺挨着床铺的宿舍,看到年轻的面孔时,却还是感觉到了意外。他们从高职毕业,打扮入时,熟练智能手机和网络世界。但明天,他们会去工厂排队面试,在车间里,不能使用手机,长时间做着很机械化工作。

看着这些二十岁出头的人,我确实感到惊讶,总想到了我的高职同学们,时间才过几年,两者却有着很不同的人生际遇和命运。这种感觉,是无法在大学的图书馆,仔细地阅读保罗·威利斯的《学做工》能察觉的。

在常州之后,我又认识了苏州一家劳务公司负责人冷风。如果简单来说,那就是我和高职同学们,很可能赶上了一个更好的就业时代。冷风明显感觉到了,2017年之后,高职生进入工厂变得普遍。

“以前,我们都只在中专开招聘会,现在工厂都要去高职开了。早几年,从高职毕业的学生,在外面随便找个工作,有很大机会成为公司白领,肯定会比电子厂更有发展前途。”

“过去,你要是学历高了,工厂还不会录取你。高职生想去,需要隐藏学历,因为对方只要高中,或者中专以下的。等他录用后,进了产线工作,等以后有人问,有没有学历高一些?这时候,他再把学历递上去就没问题了,可能会当个组长、班长。”

在冷风看来,今天的高职生和工厂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他观察道,那些进入工厂的高职应届生,都有着普遍排斥心理。另一方面,“校园招聘会,效果好的反而是高等院校,尤其是211、985,大型工厂会去那招聘工程师。这就像有人讲的,大专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这种体会也让我感同身受,在白领招聘市场里,高职学历总是受限的,甚至没有机会开口向人事介绍自己。在制造业中,当高职生进入工厂时,面临着更多的困难。

五月初,冷风做了一场长达七小时的“2022大学生招聘季直播。一共吸引了159万人次观看,介绍的工作都与工厂有关,但效果并不算好。最终,他收到了九十多份简历,报名的都是大专、高职生,没有本科生。

“一共有二十多个高职应届生去厂里面试。隔了一天,晚上我去问有没有录用的,厂里面回复说还没有。我就说,能不能把面试条件放宽一点,只要专业对口就行了。但他们还是卡的很严。”

“往年,我们为企业招聘社会工,一般要忙到6月10号左右,后面才会卡名额。今年五月初,苏州在解封后,大概过了两个礼拜,企业就陆续开始限名额了,很多厂23岁以下一概就不要。”

过去,冷风只在网上招募普工,这是第一次尝试招募技术工。但今年的校园招聘也遭遇了滑铁卢,去年,他的公司招募了150多名高职应届生,今年就只有三十多人入职。他认为这和经济大环境有关,除了苹果在海外供应链布局调整外,上海疫情也造成了直接的冲击。

“这三年,前两次对就业没有半点打击。” 但在今年,冷风感觉到校园招聘会明显变冷,他们公司只在山西运城、河南郑州、漯河等五所学校举办了招聘会。

今年上半年,全国各地增加了不少城际流动的成本。但线下招聘会变少,主要还是和企业用人需求有关。冷风解释道,“企业要的多,我们就跑的多,要的少,招那么多人也没用。”

我浏览了一些高职院校就业网的公开信息,从数字上,反映了近三年的明显变化。以安徽省一所机电职业技术学院为例,2019年,该校共有125家企业来校园开宣讲会,2020年,来开宣讲会的企业变为了149家。2021年,来的企业开始变少,共为103家,其中六月份共有84场。但在今年,目前仅有43家企业来开设宣讲会,均为六月下旬时举办。

“一般校园招聘会集中在五月、六月举办。” 冷风称,只有一部分应届生,通过校招的形式找到了工作。“一般占1/3,更多学生会去外面自由地找工作。一般来学校开招聘会的企业,都是有大规模用工需求的,以工厂生产类为主。如果说某某写字楼缺几个人,不会跑到学校来找,直接网上发一发就可以了。”

在山西运城职业技术学院,今年三月,冷风办过一场春招会。大多数学生选择去了电子厂,他们可以选择“管理岗”、“文员岗” 两种方向,但前期都先要做一段时间的产线工人,之后再升迁或转岗。那一次,招募了十几个学生来到苏州。

二十二岁的杨丽是其中之一。她告诉我,同寝室的两个室友也来了,进入同一家台资电脑厂。仅在苏州,这家企业约有五万多产线工人。官网上如此介绍道:“这是一家全球布局的公司,位于台北的运营总部,紧密地联系在包括亚洲、欧洲及美洲的制造与服务中心。”

在实习期,杨丽被分配进了制造部生产线,共有二十多道工序,来完成一部手机的组装。杨丽和同学们,都要从普工开始做起:两班倒,早上八点下班,或是来上班,每天至少在工厂呆12个小时。

“一条工序,就是一条生产线。比如说,我负责装电池,我可能就一直在装电视。如果我是给手机,装一个核心的零件,我就会一直在拧螺丝。那几个月,我负责检查,测试屏幕能不能开机。如果屏幕亮了,接下来就是另一个人的工作,他可能会继续检验声音。”

最初的一周,杨丽不太适应晚班,但很快也习惯了。对于这份工作,她没什么好评价,甚至都没有抱怨它的兴趣。每天十个半小时的有效工时内,她全程要站着工作。下班后,杨丽会回到八人间的宿舍,条件和上学时没太大差别。

“熬夜也没办法,工作和生活肯定不一样,你既然出来上班了,就肯定要适应这些。在夜晚,大家的工作氛围很好,相对自由一点,不会禁止员工讲话。大家一起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今年六月,杨丽没有选择请假,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杨丽告诉我,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回去,而是选择了让学校邮寄毕业证。在学校,她学的专业为计算器,同学里男女各一半。但他们很少接触到编程有关的知识,课堂上,老师讲授更多的是Excel、Word、PPT等办公软件的使用。据她所知,找到工作的同学,一部分和她一样进了工厂,另一些会选择当销售。

我问道杨丽,当她发现工厂的同事大多只有初中、中专学历,会不会认为读到高职没有意义? 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到了杨丽,她回答道:“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我们女孩子,更多是想求一个安稳的工作。 ”

“最开始,他们都会去产线锻炼。如果一直做普工,那就没有意思了。” 冷风表示,高职毕业生在电子厂,都会有升迁的机会。“对企业来讲,你不能把人家读了这么多年书的人,弄的和初中学历的人放在一条线上。这个说不过去。有些毕业生,虽然也在做普工的工作,但企业系统里会备注,这个人属于储备干部。”

“但确实他们对工厂普遍比较排斥。哪怕你是在工厂当文员,心里想着那也还是在工厂,不如心理预期里的写字楼那样高大上。”

2007年,冷风在大学毕业后,就和家人一块创业了。当时江苏的工厂一直都缺工,本地人更倾向于从事服务业工作。他们决定去山西运城做劳务招工,当地农民们很少外出打工,往往农忙后,就没什么事情做。

但到了当地后,冷风发现事情进展没有想象中顺利。他估计道,外出务工的人不到10%,比例很低。因为山西运城没有广东的直达火车,错过了第一波打工潮。“当年去广东的,主要是湖北、湖南、贵州、广西人,交通要方便很多。”

“最开始那两年,很惨淡,过完年了,正是用工高峰。但一个月也就送个100多个人。每一个人,我们都拿他当宝一样,亲自接送。”

最开始,冷风每天在街上发广告传单,但收效甚微。很多人以为,这个南方人在做传销,或不太相信所承诺的经济回报,担心是骗局。直到冷风与当地劳动局联系,实地去江苏考察企业,获得了政府背书。这之后,他们把有意向的务工人员带去劳动局集合,才顺利开始了第一次劳务输出。

“ 在火车上,他们会问我,小冷呀,我们去了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说肯定是真的,劳动局也亲自考察了。你们就是要克服两个问题,一个是吃饭,南方基本上是吃快餐,也有馒头,但不如北方的好吃。另一个,要克服的是吃苦。他们就说,吃苦肯定是不怕的,我们就是农民嘛。”

第三年,冷风的劳务公司终于迎来了爆发。2009年,农历新年后,他们送出了近一万务工人员。冷风告诉我,现在看到了绿皮火车,就会感到头痛。那十多天,每天晚上,他和工人们坐硬座火车来到苏州,早上九点交由工厂的对接人员,在赶快返回山西运城。“当天晚上,在和工人们一起来江苏,就这样反反复复。”

当地人的学习能力也很快,没过两年,很多人不再需要劳务中介的帮助,学会了自己在当地找工作。但冷风并没有失落的时间,他们利用成功开扩运城的经验,又在河南、湖北、贵州等地设立新的站点。“那时候很忙碌,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要全国各地跑。”

但在2014年,劳务招聘市场就受到了58同城的影响,冷风认为这和智能手机的普及有关。门店变得没那么重要,工人们开始利用网络,主动和人力中介进行联系。

最高峰的时候,冷风的公司在全国设立了五十个站点,现在只保留了十多个。“人们都在网络上看信息,你开再多门店,也没有太多意义了。我们该收掉的,就收掉了,保留一些区域的总部,有些交通枢纽地会设立集合点。另一些门店,就放在工厂、工人生活区。”

与此同时,冷风明显感觉到了工人的变化。最初,16岁到30岁的务工人员,大多数只念完了初中,或几乎没有学历。但越往后,进工厂的年轻人,大多从中专、高中毕业,甚至出现了高职生。

“但高职生不多,几百个人有一个。过去,工厂招的都是普工,你要是学历高了,别人还不会录取你。高职生想去,需要隐藏学历,因为对方只要高中,或者中专以下的。等他录用后,进了产线工作,等以后有人问,有没有学历高一些?这时候,他再把学历递上去就没问题了,可能会当个组长、班长。”

“那个时候,从高职毕业的学生,在外面随便找个工作,肯定会比电子厂的发展前景好。当时的就业途径还是很多的,有很大机会成为公司白领,所以我们不会关注到高职生。”

直到2016年,冷风发现高职的学历越来越普遍,情况发生了很大改变。与此同时,随着制造业升级,工厂对高学历的工人需求在变大。

“在苏州,现在有15%的岗位偏技术工,以后还会更高。产线升级为自动化后,工人就涉及到了机器测试、维修。工厂发现,很多中专、高中学历的工人学不会,就渐渐开始招大专生了。”

“以前,我们都只在中专开招聘会,现在工厂都要去高职开了。” “现在,大部分企业,会偏向大专生来进入管理层。学历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大专生的学习能力、适应能力,确实要比高中生强太多。”

但在现实一面,工厂更青睐具有理工科背景的本科生,能从事研发的工作。冷风表示,高职毕业的学生,对进工厂的意愿并不强烈,“校园招聘会,效果好的反而是高等院校,尤其是211、985,大型工厂会去那招聘工程师。这就像有人讲的,大专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早几年,冷风尝试过在江苏省的高职院校办招聘会,但留存率非常低。“来的小孩不能吃苦,他们来的时候带个三千、五千零花钱,钱花完就回去了。来十个人,可能最后有九个走了。这边生源大多在本地,家里条件也不差,很多碍于面子等各种因素在里面,让孩子进工厂做个生产型的技术岗,不是太能接受。”

车间一线的生产员、技术工,高职生也要和中职生进行竞争。一位人力中介认为,比起高职、大专生,工厂普遍更青睐中职生。

他认为这和供需关系有关,拥有高职学历的工人,更看重工作环境、待遇。但对于工厂来说,文员、管理岗位是有限的,这对于高职、本科生的供需是不匹配的。工厂更需要生产员,即使有些生产会有知识门槛,只需要一段时间训练,中职、高中生也完全能胜任。

一直以来,高职的教育品质受到了很多质疑与讨论。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背景:高职学历的大扩招。教育部官网信息显示,2021年,高职院校的招生人数为557万人,这个数字在十年前仅为310万。2019年,中国政府工作报告曾提出高职大规模扩招100万人。2020年,又继续提出今明两年扩招200万人。

今年六月,杨丽没有请假,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她告诉我,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回去,而是选择了让学校邮寄毕业证。她的专业是计算机,同学里男女各一半。但他们很少接触到编程有关的知识,课堂上,老师讲授更多的是Excel、Word、PPT等办公软件的使用。据她所知,找到工作的同学,一部分和她一样进了工厂,另一些会选择当销售。

另一位在常州工厂,2019年毕业的张伟,也碰到了类似的问题。 张伟是通辽人,住在离市区约一小时车程的蒙古族村庄。他回忆道,高考成绩只差本科线不到30分,但当时没有复读的打算。在高考前一个月,父母经营的超市遭遇了大火,富裕的家庭变为了负债。“这件事对我肯定有影响,之前调考成绩,怎么样也能考一个本科。”

“我是家族里,小孩子里最大的,家人们一直期望我能上大学。但复读也没意思,末流二本还不如去一个好一点的高职学校。本科的学费也贵,还要多上一年学。我想着,不如早一点出社会看一看。脑子没有别人快,咱们就笨鸟先飞。“

他毕业于内蒙古机电职业技术学院,机械制造与自动化专业。他告诉我,小时候就对机械感兴趣,常会和父亲一起修农用车,自己也掌握了简单的维修。“看车的动静,我就知道是缺水了,还是缺机油了。”

学校的专业课,要求学生能掌握数控机床的技术,第一年上理念知识,第二年有更多的实操课,第三年,学生离开学校去实习。张伟还记得,班上分小组完成毕业设计,他们的小组设计了两个简易的流水线,利用一个抓取装置,将一个矿泉水瓶,移送到了另一条流水线。这个毕业设计作品,获得了全校的第三名。

“但其实,我也不懂背后的原理,学的不扎实。”张伟表示,组长在班上成绩最好,他完成了所有的设计。对于一个高职生来说,校园的生活非常的短暂。2018年11月,学生就要外出实习。张伟没有选择学校安排的实习,“就是去厂子里,干体力活,什么厂都有,去打下手、搬水泥。一个月挣2000多,去实习的同学,后来基本都跑了。”

张伟告诉我,几乎没有一个同学,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大多数同学留在了内蒙古,做销售类工作,不少已经结婚生子。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在专升本考试失利后,就没有什么联络了。寝室成绩最好的室友,算是班上混的不错的,现在在北京当房产中介。

2018年11月,张伟没有选择学校安排的实习,“就是去厂子里,干体力活,什么厂都有,去打下手、搬水泥。一个月挣2000多,去实习的同学,后来基本都跑了。”

在毕业后,张伟开始了一系列工作漂流。过去,他认为在高职学校里,学到最重要的是社会知识。他是宿管会成员,负责查寝,检查大功率电器、饮酒等禁止事宜,为此认识了不同院系的学生会主席、社团组织人。这样的人脉关系,让他获益不少———新开的驾校,会付他薪酬,发广告传单。校外餐厅会让他介绍学生来聚餐,并给他回扣…….“别人都来找我,也是看我混的很好吧。”

“但我后来发现,等你离开学校,就不是一回事了。过去,别人来找你,是因为你在学校认识很多人。现在,你在想找这些熟人办个事,你必须拿出相应的钱,或某种东西,对方才会帮你。”

2019年,张伟洗衣厂的司机,负责为几十家旅馆送洗好的床具,并带回用过的床具。干了一年,张伟决定离职,因为预知工资太脱拉。但他就算乐意,也难以为继了,农历新年,新馆疫情蔓延在全国,他和爷爷、奶奶、弟弟,在村子里封控了近半年。在回到呼和浩特,已经是2020年的夏天,他成为了快递员。“当时,所有的行业几乎都停了,只有快递还能做。”

这份辛苦的工作,只持续了半年多。2021年,他又回到了学校,凭借着学生时代的人脉,在校内超市开起了水果摊。张伟告诉我,那几个月的生意不错,学校是封校状态,除了请假外,学生都会呆在学校外。“你也不累,就守着摊子,每天就午休、晚饭时间、晚自习下课后,这三个时间点要忙一些。”

但盘点后,张伟发现并没有赚太多钱,那九个月,扣除了两万块租金,赚了四万多。张伟的生活开销并不高,房租只需500元,但钱都用在了交际上。在学校所在的大学城,张伟有很多或熟或不熟的朋友,也常为吃饭买单。

2022年1月底,父母劝张伟过完年后,不要再回学校开水果店了,每天和人吃吃喝喝,不如来江苏常州的工厂上班。至少,这样还能存下一笔钱。在大火之后,张伟的父母很少会回老家,最开始在呼和浩特的洗衣厂工作,三年前,经亲戚介绍,来到江苏成为了太阳能光伏厂的计件工人。2020年,只念完中专的弟弟,也来到了常州的工厂上班。

实际上,张伟也不愿意再回学校开水果店,他厌倦了熟人社会的人际关系。这让他避开了损失,2022年,直到现在,内蒙古机电职业技术学院迟迟没有开学,为了防控疫情,学校一直采用网课的教学方式。

2月8日,张伟来到了江苏常州,他还记得下了很大的雪。当天晚上,他刷快手的时候,特意点了“同城”,看到了一场劳务中介直播。第二天,他去了刘超人力的办公点。第三天,张伟成为了制造业的一名工人。

张伟告诉刘超人力公司,想去直播里介绍的蜂巢。对方劝他,换一家工厂试试,根据以往经验,蜂巢会看应聘者的面相、体格,比较挑人。张伟的身高为1.7米,但体重有140KG。劳务中介经验他,写简历的字体要端正,对待面试官,要端正态度,以一个求职者身份去应对。

面试的地方,在工厂的招聘中心,几百个人应聘者等待着面试。轮到张伟时,他做了自我介绍,讲了自己工作经历、毕业学校。按照要求,他背诵完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但面试官还是不放心,“你觉得这份工作,你真的能干吗?”

这是一个测试,面试官看到张伟在蹲下去时,明显没有体格普通的人表现得那么灵活。张伟看出了面试官的犹豫,主动说道:“老师,给我个机会吧,我从内蒙古大老远直接过来,就是奔着这家工厂来的。”

听到了这样的回家,面试官在简历上做了个记号。当天,张伟就得知通过了面试。他刚好赶上了工厂用人的高峰期,农历春节后,制造业需要大量的新工人。

在劳务中介冷风的定义中,张伟属于技术工。不过,在今天的语境中,制造业技术工并不是工匠型工人,而是操作、维护机器的工人。基础的技术工,就像是城市便利店的店员一样,遵照着SOP,更简易地操作机器。

“刚进去老员工会教你,确实要用到26个英文字母,你要知道哪个英文字母开头,代表合上,哪一些代表上、下。” 张伟告诉我,只用了一个礼拜时间,就会操作这些机器了。车间不会有专门培训,新工人会跟着老员工,做一些辅助性操作。十五天后,他们需要考取上岗证。

“同一批进去的,大专学历比较少,大多数还是初中、中专毕业的。这份工作,和我学的专业有一点点关联。但哪怕你从来没有学过,也能够上手,最多不过慢一个礼拜。“

今年五月,杨丽从生产线的质检员,成为了办公室的文员。对于她来说,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杨丽还是住在八人间的寝室,工作地点一样在工厂车间,办公室离生产线很近。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机械地打开手机屏幕,而是可以坐下来,对着电脑工作了。在企业办公系统里,统计工人们的加班,负责审核请假、调休的申请。

“其实,你还是最基础的操作员,只不过工作内容不一样了。” 杨丽表示,工作时间也没有变化,两班倒,早八晚八。“你要服务生产线,工人没有走的话,你一样要在岗。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小意外,比如某个工人打卡没打上,你要过去帮忙做协调。”

同样没有变化的,还有收入,一样的底薪、一样的时薪。杨丽告诉我,刚来工厂实习的时候,收入和正式工就是一样的。收入最高的一个月,杨丽拿到了近六千元。这意味着,那个月她只休息了两天,每天都要加班。她给我算了一笔账,每个月有2280元的底薪,这包含了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时的工时。平均下来,时薪为13元。

在工作日、八小时之外,属于工人自愿加班的时间。杨丽称,工厂按照劳动法,在工作日可以拿到1.5倍加班工资,周末可以拿到2倍加班工资。一般来说,工人们要在工厂至少呆满12小时,再除去休息、吃饭时间后,有效的工时只有10.5小时。

“你想要在周末休息也可以,你想要来上班也可以,但只有上班才算加班。我们出来上班,肯定是想要加班的。有的工厂是计件算钱,有的是计算算钱。但只有上班时间多了,工资才能多。如果你不愿意加班,一个月就只能拿到2000多块。”

“有的人可能就目标远大一点,我们可能就是图个安稳。我自己目前没有特别大的理想和抱负,就是想过好目前的生活。” 杨丽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工厂的上升性很缓慢,因为只要呆的时间越长,福利待遇就越好。“很多人觉得电子厂的工作,比较枯燥无味,也不自由。有的人可能就想要自由,出去跑外卖,相对来说自由一点,但是安全性也要考虑的,各有利弊。”

至于张伟,他也计划会留在工厂。比起洗衣厂司机、快递员,张伟觉得工厂并不累,只是更无聊。他很满意自己的薪水,一个月能赚个6000、7000元。五月份的时候,他只休息了两天,赶上了法定假日的三倍工资,拿到了8000多元。在江苏常州,张伟没什么熟人,少了很多交际的开销,能存下来钱。这种感觉,让张伟觉得很踏实。

每到深夜,是张伟最喜欢的时间,他反而更喜欢上晚班。这时候车间更为自由,班组长也很少会巡逻。“更大的领导,只在白天上班,他们经常会来检查。上班不能带手机,挺无聊的,晚上还能聊聊天。白天,你也能聊,但不能大段、大段地闲聊。”

连续一个月的夜班,张伟偶尔会感到很困,这时会和同班的工友打个招呼。他知道监控的死角在哪,能够眯上一会。但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不会超过八分钟,整个晚上也最多一次。因为,尽管没人监督,但机器并不会停止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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