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系列：那是我的血汗钱

新骑手香萍送了一天外卖，收入35元，罚款58.5元。她用长长的一张扣款列表详情页证明她倒贴了。

在她干活还亏钱的背后，其它新骑手也有点慌。连连追问：我接两单马上下线，送完餐再点上线，可以吗？

她不知道平台对新骑手有派单倾斜，并且这种倾斜，是以福利的形式出现的。她看到订单就点，点完才发现自己根本配送不过来。于是又去点取消。

从她发出的截图显示，骑手取消一单八块钱，她取消了6个订单，要罚款48，再加上两单超时扣款，很容易就凑满罚款58.5元了。

香萍导航找不到商家时，觉得没法配送，点了取消订单。

老骑手们看不得湘萍这样老实：傻瓜，你在给平台免费打工吗？你越是这样（什么单都接），算法越给你垃圾单！“而且不要随便取消啊，要取消也上报两次商家出餐慢”。

如果商家正常出餐，乱说人家出的慢的行为，则属于把责任推给商家，换来自己免于处罚。属于工作场景，为了利己角度的合规而违规编造的谎言。

老骑手告诉香萍，新手有消除卡。那个卡的作用，就像游戏闯关一样，有2次犯错的机会。用完那个免责机会后，就是罚款了。你找不到商家可以打电话，另外就是还可以转单（也是有两次机会），还可以（找理由）让商家取消，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香萍取消了6个订单，2次免责的机会不够用。她至少有4个订单被罚款。本来新手上路心气足，她也想一单接着一单的准时配送，但是她真的去开工才发现，骑手的使命必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互联网从业者，外卖骑手很少有人知道原生地图和外卖地图的巨大差异。

新人入行，地图就成为他们绕不开的坑。优先使用系统地图-找不到地方-取消订单或者超时-被系统处罚。每个新手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

送单久了的老骑手，为了提升效率，开始训练自己不依赖地图，走进每个小区都记好名字和位置，把楼栋的排列规则背清楚，下次再来时，就容易很多。

老骑手在免责机会不够用时，什么招儿都试过。

他们会想方设法把责任推给商家和顾客。之前疫情很多社区送不进去，在系统里这类问题是归属于顾客目的地无法到达。老骑手说，“这里面各种免责取消的操作空间很大。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疫情放开了，不然（香萍）你这58块钱，还是有希望搞回来的。”

其它人给她出了一些减少罚款的办法：“作为新手，接不了那么多单就少开一点单量，或者下线，先把规则都了解清楚。”

还有人干脆劝她别干了，女生在这行，吃不了那种苦。“你不适合送外卖，建议找个地方上班去吧。”

有时我也会怀疑，系统里那个总发号施令的，名字叫“郭站长”的人，是一个人、几个人、还是一个ID符号？

我在多个城市的站点PUSH信息里见过这个ID，他很勤奋，不断组建骑手群，发布规则和通知。当我不断更换城市，从一个城市群里出来，又进入到下一个城市的群里，发现好几个群主ID都是“郭站长”。

他用我熟悉的大厂黑话口吻讲话。满嘴”XX侧“、“用户体验”、“优化策略”“知悉”等措辞，每次都用最礼貌、周到、客气的口吻，宣布越来越严厉的规则。

在最新的规则中，他宣布，骑手当日有责拒单量大于等于8单时，账号将被系统自动下线。如果骑手想上线继续拥有工作机会，则需要接受当日一直在线，接受系统自动派单，直到当日24点。如果不接受这个规则，骑手将不能接单。

那是“系统”和“人”的一场谈判，不接受，则分时段地“失业”。

香萍干一天活被扣了钱之后，心里也不痛快，她说：那是我的血汗钱啊。作为新手，她显然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在新手期拥有的一个接一个，不额外附加条件就派来的单子，其实是一种福利啊。

人为系统工作，人的顺从、合规、标准化，会影响系统的运营效率；同时，系统的规则、理性、格式刷一样设置的流程，也会反向影响人的心情和状态。

前两天，骑手修壮在跑单路上，碰到一辆红色法拉利，他觉得那车值五百万。

他说以前走在路上，看到别人开着跑车，可能觉得这个人很牛，但现在第一反应却是：他缴税了吗？钱怎么来的？他自问：是我仇富吗？他又自答：是的。

他说他一天送12小时外卖，累死累活只赚了250块钱。“这个收入对应这个跑车，我要不吃不喝跑200000天/365，需要连续55年，全年无休每天送外卖12小时”。“一直这么骑着外卖车跑下去，大概八十多岁就能开上法拉利。”

——“摔一跤休息两天，到八十岁不一定买得起。”

——“这东西，出生不能拥有的话，这辈子基本上就没有。”

——“等到你开法拉利的时候，他们已经开飞船上月球了，30岁想要的东西，80岁得到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