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系列：拐弯抹角的歧视

昨天（2023.03.29）的一条消息，上海久光百货，一名外卖骑手小哥，送外卖途中想用一下商场厕所，被商场门口的保安人员拦住了，不让用。理由是：商场厕所是给客户用的，送外卖的不能用，有员工专用厕所可以用。

外卖小哥表示专用厕所需要绕路，比较远，费时间，自己还着急，商场工作人员依旧没有同意，他告诉外卖小哥，商场厕所给顾客用的，你脱掉外卖的衣服，哪个厕所都可以用。

有网友说，商场做得对，也没说不让用，把外卖骑手等同于商场员工，用员工厕所，没毛病。也有人说，脱了衣服就能进，穿上衣服就不可以，这不就是赤裸裸的职业歧视么？上个厕所干嘛还要分那么清楚？

实际上，商场工作人员的表述，可以拆分为两部分理解：第一部分，其实不是厕所的问题，既然能在门口就被拦住，说明外卖骑手遇到的第一个困境是，对方不让从双方沟通时对应的那个门进商场。即便是“着急上厕所”这样的合理解释，也不能通融，显然这是商场硬性规定。

至于可以用员工厕所，但要走其它侧门，则可能是商场方面拐弯抹角的迂回：商场不想就职业歧视这件事落人口实，但又不想穿着外卖衣服的人在商场内走来走去。因此统一在规则和对外表达中，告知外卖骑手，可以用商场员工的专门洗手间。

这话乍一听特别合理，把你当员工看待还不好吗？但事实上，这依然绕不开职业歧视的嫌疑，只不过表述得比较拐弯抹角罢了：商场员工是商场的雇员，理当遵守商场的管理要求。外卖员没拿商场的工资，无论穿不穿工作服都与商场无关，必须视为顾客。

商场那些冠冕堂皇的规则之所以令人讨厌，是因为商场本来就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如果外卖骑手穿着送外卖的工作服，就不能从自己就近选择的门进入商场，这本身就是对骑手这一群体人权的一种剥夺：它意味着骑手穿上那身衣服，就失去了自由地去商场逛一逛的资格。

网上不少网友在骂久光的工作人员（保安），因为他先表示穿着外卖服不能从他那个门进，但又退了一步：脱掉外卖服哪个厕所都能用。其实，他表述出现逻辑硬伤的地方，恰恰是他个人作为一个人，人性闪光的地方。

外卖骑手不能从他当值的那个门进入商场，是规则和制度，他没有对应的权力对抗制度。但人有三急，当他看到外卖骑手着急的样子，强烈的同理心让他在规则之外，暗搓搓地给外卖骑手出了个主意：脱掉外卖服。

他已经决定在自己当值的那个门，让外卖骑手进去上厕所了。只要骑手脱掉那件工作服——那样，骑手解决了着急的如厕需求，保安自己也不算违反规则。

拐弯抹角的歧视，并非来自一线基层执行规则的那些人，而是制度。而制度，是由另外一群，更有话语权的人制定的。

更早一些时候，北京高端商场SKP也出现过，穿外卖制服不能进门的争议，曾经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天津佛罗伦萨小镇——京津最大的奥莱，也曾规定外卖骑手在10来个门里面，只能走5号门。而1号门和5号门之间，往返距离差不多有1公里，徒步要花10多分钟，很多骑手会因此超时。

久光百货这次风波再次把职业歧视的问题，推到了公众面前：高端商场安保和外卖骑手之间的分歧，从来不是个体和个体之间的分歧。安保和骑手素不相识彼此共情，但他们各自服务于自己的系统，身不由己。

骑手是一个规模多达上千万的人群，服务于中国最大的几家外卖平台。其实围绕工作场景中的系统性职业歧视，应该交由系统和系统之间进行协商，维护双方运营的前提下，保障骑手这一职业身份，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但遗憾的是，在所有类似的分歧和冲突和公共探讨中，外卖平台神奇地隐身了。他们连社保和公积金都不愿意给骑手交，也很少公开承认骑手是平台的员工，自然也就没有一个系统主体，就系统性的问题，为旗下骑手争取他们本就该有的权利。

但在骑手中，工作中必须穿工作制服，每天接受站点和系统摄像头线下线上各种检查和考核的，恰恰是平台全职的专送骑手。他们是骑手里的全职员工，每天开晨会，接受主管讲话，遵守平台各种规则，完成平台订单交付，期间服装和餐箱整齐划一。

他们是在整个外卖系统中，贡献最大，对平台配合度最高，交付订单最多的人群之一。但同时，因为身上的那身风雨无阻必须穿着的制服，他们也成为遭遇职业歧视最严重的人群之一。

拐弯抹角的歧视不可怕，可怕的是，遭遇委屈和不公的背后，骑手服务平台及所在机构的装聋作哑。

从北京SKP到天津佛罗伦萨，再到上海久光百货。非常相似的争议，在三个直辖市轮番复现，而期间涉及到的时间跨度，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