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课一代在夹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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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实故事计划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实习经历, 学生, 学校, 网课, 毕业, 课程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地点: 无
相关议题:失业, 新冠肺炎, 青年失业
- 网课一代大学生在疫情中失去了部分珍贵的校园生活,面临着失业率升高的压力。
- 缺失实习经历是网课一代大学生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导致许多应届毕业生的简历变得单薄。
- 疫情期间上网课考验了学生们的自制力,很多人无法集中注意力,导致学习效果不佳。
- 学生们缺乏实践经验,面试时常常被问及工作经验,这使得他们更难找到工作岗位。
- 学生们需要通过实战积累经验,才能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中脱颖而出。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网课一代,泛指在疫情这三年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群体。与此前不同,疫情期间上大学的学生们在受限情况下只能通过线上网课进行学习。他们在本该积累见识、扩展眼界的大学生涯,遭遇封校、隔离等诸多意外因素,学路坎坷,失去了部分珍贵的校园生活。等到毕业,又碰上了史上最难就业季。
最初的网课是在2020年初,疫情刚爆发。当时是大二下学期,李佳明就读于河南的一所二本学校,和全国许多高校一样开启了居家网课模式。在安徽县城老家,李佳明上完了整个学期的课程。之后疫情一度好转,校园生活恢复。到2021年,河南多地疫情反复,正在大三下学期进入大四的李佳明又断续开始了网课。这一次,是学校封闭的情况下在宿舍上课。
大三下学期和大四是大学生们参与实习的黄金期,很多高校都会将大实习安排在这一时间段。因为上网课和担心疫情的原因,李佳明和几个室友没有参加大实习。李佳明的专业是大数据技术,这门新兴的学科尤其重视实践。考虑到就业,她一度选择考研并试图以此延迟进入职场,可2022年初考研失利后,能选的路只有工作了。
接着,李佳明发现自己卡在了简历这关。尽管大三下学期,她选修了职业生涯规划课,课程部分内容就是教制作简历的技巧。可即使李佳明把自己所有信息塞进去,仍旧难以填满一张A4纸,工作经验一栏空空如也。为了填补空白,她把在学校做的三个项目放上去充数。
单薄的简历只为李佳明争取到了一些线上实习的机会。要获得正职的工作,还是需要有实打实的实践经验。迅速调整好考研失利的心情,李佳明在上海一家公司找到了数据工作的实习岗位。这家公司里有十几位实习生,多数都是上海本地高校的应届生。感到身处劣势的李佳明凭借自己的努力,每天完成数据抓取的数量达到10000多条,是规定任务量的10倍,并成功拿到了转正入职的机会。随着上海疫情爆发,企业调整结构导致职位被砍,李佳明又退回到求职者序列。
有了一份实习经历做保底,李佳明再度求职的信心多了一些。租住在松江的出租屋,她开始频繁地投递简历。那段时间,李佳明奔走于各个公司求职面试,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就是抬头看天空的云彩。在看到她简历工作经验一栏的信息后,每个HR都会问她还有没有其它工作经验,会不会掌握其它工作技能。李佳明开始的担心是,“不知道别的公司是否看重这份实习”。
缺失实习经历,是网课一代大学生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李佳明事后回想,自己所在的二本大学相关专业此前每年都有几位学长学姐进入大厂,凭借的就是丰富的实践履历,而自己可以积累实践经验的时间,都在上网课或者因为担忧疫情而作罢。眼下青年失业率升高,失去实习经验这块敲门砖,毕业生更难以找到工作岗位。
在近两年的招聘中,Tommy关注到网课一代的应届生求职者的简历变得愈发单薄。Tommy是一名有6年工作经验的HR,目前任职于一家游戏公司。他看到,大量应届毕业生的简历中,社团活动经验变少了,实习数量也不足。这给他的人才甄别工作带来了挑战。
Tommy曾面试一名上海高校应届毕业生,在谈薪资的环节,面试者称自己学长毕业时面试了同样的岗位,薪酬为9000元,他本人对此岗位的薪资期待也在9000元及以上。Tommy翻看面试者的简历,显示几乎没有项目经验,校园社团活动也不足,完全达不到招聘要求。
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的杨宇,原本并不担心自己的实习经历。身在一所211高校,杨宇在学习环境设计专业课程时,获得了两次实习经历。他设想过,在疫情侵袭的情况下,大部分应届毕业生的实习经历都应该很有限。至少,自己拥有的两次实践经验不会是一个短板。
等到求职面试,杨宇才发觉不少同样岗位候选者都有三到四次的实习经历。“在我过往的实习项目经验中,学习到针对不同客户,设计风格可以更加个性化。比如…… ”听着面试者滔滔不绝的讲述,杨宇的心里开始打鼓,手心全是汗,接下来的无领导小组讨论,他几乎没能插上话。
发觉简历单薄后,杨宇悔恨起2022年初原本计划有一次实习,可4月开始疫情反复,学校决定封校,等到北京疫情告一段落,已是毕业离校的时间了。学校举行了线上毕业典礼,杨宇没时间感伤这个没有合影的毕业季。他决心一头扎在面试中,实战积累经验,直到找到工作,只是目前仍旧一无所获。
徐凡在江西一所二本院校读学前教育专业,计划毕业后成为一名幼师。作为未来的幼儿园老师,徐凡和同学们要学习大量才艺类课程,包括但不限于绘画、舞蹈、乐器。
2022年4月3日,上海新冠疫情在市区蔓延。同济大学的大学生余非突然被室友告知,学校通知要做好封闭在宿舍的准备。此后,他和同学开启了一段上网课的经历。身处宿舍,余非发现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中的课程里。不时,会有一些意外事件打断他们的注意力。上海整体疫情防控的那段时间,余非和同学每天都要做核酸。由宿管通知,敲门就走,一趟下来20多分钟,不管是否在上网课,余非和同学都优先服从与防疫有关的安排。
学生们离开的时候,网课就在他们电脑上继续播放着,等做完回到宿舍,他们也不清楚落下了哪些知识点。为了弥补,余非用电脑录屏网课,每次上课被打断,就看录下课程的回放补习,效果不佳。他所在的宿舍学习氛围很好,每天几个人都要凑在一起,讨论没听懂的知识点。在网络授课期间,这个学生宿舍就靠互助和课后自习,慢慢地补上没有跟上的功课。
在家上网课考验学生们的自制力。姚远回看上网课的时间,发现那时候学习与休息的边界变得模糊。她平时在卧房上网课,书桌旁就是床。想着“坐也是听,躺着也是听”,一开始她躺到了床上听课。躺着躺着, 几星期后,姚远感觉那种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劲头就过去了。
她要花更多时间对抗睡眠和休息的诱惑。她曾在早晨8点的专业课上睡过去,醒来时是中午十二点半,距离下课已经过去了30分钟。她查看网络课堂的界面,老师已经下线,虚拟课室里只剩下姚远和另一个同学。老师没有察觉她“缺课”了。
按照学校往年的安排,姚远这届新闻系学生在2020年暑期开始实习。由于担心国内新冠疫情反复,学院给学生们发了通知,允许线上实习,提醒学生们减少外出流动。
学校给学生的线上实践目标,是一个暑假发表10篇文章,可以投递一些媒体开通的远程实习岗位,也可以自己开设公众号。姚远班上许多同学选择了自己开设公众号。
在姚远的观察中,这样的实践经历,有一种闭门造车的感觉,这些稿子没有真的被普罗大众看到,也难以得到真实的读者反馈:“写完稿子之后发到家族微信群里,每个人都点一遍,浏览量就上来了,挺水的。”
青年教师张雯雯在西安某高校教编剧课,学生大部分读大二年级。2022年年初上网课时,张雯雯就感觉自己和学生被封闭在各自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当她在网课上提出一个问题试图和学生们互动,学生们往往沉默以对。张雯雯有段时间觉得上网课的自己成了对着屏幕照本宣科的说课机器。
隔着网线讲课,知识很难抵达到学生的脑子里。一次批改剧本写作的作业,她留意到两个班的100名学生里,足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剧本格式不规范,还有一部分学生没有掌握最基础的知识——要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尽管课程开始后张雯雯一直强调不能漏掉这些要素。
张雯雯觉得意外,以往课堂教学的几届学生中,没有过这么大面积的纰漏。她一时间找不到省力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在网课上一遍遍强调、耐心细致地修改作业,希望能让情况有所好转。
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大学生卢鸣感受到无法及时求助老师的封闭感。2020年3月,卢鸣接到了学校的新通知整个学期都会采用网课教学。
实验课程开始前,卢鸣在家收到了学校寄来的供学生整个学期使用的实验工具箱。最常使用的是一块叫“面包板”的白色洞洞板。一整个学期,只要做电路实验,卢鸣都要在那上面插嵌电子元件,从无到有地组装出完成实验目的的电路。结束后,学生们把电子元器件从面包板上拆下,面包板和电子元器件都可以重复利用。
一整个学期下来,面包板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学期末正式考核,要求卢鸣完成一个复杂电路,在电路上测出几个不同形状的电波波形。她摆好了电路,接通后却测不出波形。
卢鸣事后排查各项故障的可能性,推测可能是面包板经过多次使用后残损了,导致无法通电。同时她得知,有两个同学考试时也出了类似问题。
郑磊认为,网课给他的学生来带的影响,不仅局限于教学效果。他是复旦大学国关学院的教师。“一个人读大学不仅仅是来上课的,而是来感受一种氛围。在这个生态体系里生活、交友、参加讲座、社团活动,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是在全方位塑造人格。”郑磊说。
以往,丰富的校园生活是大学生预演各项社会生存技能的机会,特别是学生会的经历。人力资源经理Tommy更愿意把工作机会给有学生会经历的求职者,不是因为学生会的头衔,而是学生会的经历往往涉及活动策划和组织。
在Tommy看来,策划这些活动,无论是活动筹划,还是落地执行,甚至是“拉赞助”,学生们借由这些实践,在学校提前完成预演了职场中会应用到的部分知识,比如团队合作、对职责的理解,以及如何挑选、说服合作伙伴等。他也愿意把面试给拥有组织社团活动经验的应届毕业生,理由也是如此。
李浩至今遗憾,他和同学们为2017级毕业生策划的学院毕业晚会临时夭折了。2021年6月,当时李浩还是北京体育大学商学院学生会成员,负责学院宣传部的工作。带着宣传部的成员设计宣传物料、准备表演物料……在大二的时候,他借由筹备学院晚会,锻炼了组织能力和团队协作的工作能力。
可惜的是,就在晚会即将举行的时候,由于北京疫情的缘故,学校决定停办所有学院的毕业晚会。李浩当时只能平复心情,安慰学弟学妹们,以后还有机会。没有想到在那之后,线下的毕业活动和他们渐行渐远。2018级的毕业生也没有举办线下毕业晚会。“我们学校现在基本上不会再举办这种线下的聚集活动了。”他觉得遗憾,在他之后两届入学的学弟学妹,很难再拥有和他一样练习独当一面的机会。
当大学课程搬到线上,我们更加确定地发现,过往完整的大学生活,在传授知识之外,还给了学生编织自己社会关系、学会独立和外部世界打交道的机会。
在网课时代,师生之间由于课堂互动的消弭,很难建立师生情谊。张雯雯没再像此前一样,很容易地走到学生们中间去,培养出师生情谊。“我感觉自己和这一代学生没有那么亲近了,”张雯雯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怀念之前的校园生活。课堂之外,和学生们一起去看戏剧,交流彼此喜欢的艺术作品,像同龄人交流兴趣爱好那般。有的时候,学生读到了大四,会开始问她一些有关择业和未来生活的问题,学生们信赖她,希望从她这里习得一些成人社会的生活经验。
以往,这种情谊可以延伸到学生毕业后十数年的时光。一名2009级的学生,多年来和张雯雯保持着交流,今年6月中旬,他还告诉张雯雯,要去终南山拍超级月亮,为此要多次上山寻找最佳拍摄地点。张雯雯还收到了学生妻子的“小报告”,抱怨她的丈夫为了找到这个最佳拍摄地点,在油价走高的当下,烧没了一箱又一箱的汽油。
在刘晶的观察中,晚熟是网课一代的特征之一。刘晶目前在北京一家海外教育机构,做人力资源工作。2022年夏天,她面试了一名2021年毕业的女孩,对方的简历显示,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只做了4个月。刘晶问起缘由,女孩解释说,是父母要求她去考研,于是她就听话地辞职、备考,后来落榜了,才又出来找工作。
女孩的回答,让刘晶验证了自己的担忧。她认为女孩缺乏独立决策的能力,她凡事都听父母安排的倾向让刘晶的顾虑:“如果这份工作她的父母还让她辞职,那她会不会立刻就听话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