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滩八路人力市场“钓鱼”的日子

发布日期: 2022-09-28
来源网站:www.163.com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人力, 找活儿, 老板, 工钱, 钓鱼, 女人, 草滩
涉及行业:建筑业
涉及职业:摊贩/店主/小业主, 蓝领受雇者
地点: 陕西省

相关议题:灵活就业/零工经济/平台劳动, 就业, 工作时间, 工资报酬, 人口移动/流动

  • 草滩八路人力市场是一个灵活、日结工资的劳动力市场,吸引了周边种植大户、工厂、公司和工地的老板,以及来自附近几个乡镇的农民。
  • 工人和老板相互“钓鱼”,互相选择,互相施“钓”,灵活自由。
  • 工人们每天早上都要起得很早,带上自己做的或者老婆弄的早点,骑上自行车或电动摩托车,赶到市场等待机会。
  • 工人们在市场上午休时会去附近的市场吃饭,男人们会聚在一起打扑克牌,女人们则大多自己带饭。
  • 有些老板会不给工人结工钱,只是邀请他们明天继续来干活,直到干完这段活,最后一次性结清。有些老板则会拖着不给发钱,这时候打工者会闹,会骂,守在工地不走,甚至要毁他的东西。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想起来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我听说那个市场一直都在。期间被取缔过几次,但是寻找工人的老板和找活儿干的农民没处可去,依然汇聚于此,又成气候,直到现在还有。有需要就有市场,只是规模渐渐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来这儿找人的老板多是周边的种植大户,还有工厂、公司、工地管事儿的。找活儿的多是一河之隔的渭河北岸,窑店、正阳甚至五陵原上的韩家湾几个乡镇的农民。当时这些地方还隶属于咸阳市,现在划归西咸新区秦汉新城。农闲无事或者家里劳动力有剩余的壮年男女,就常常约上伙伴,去草滩八路“钓鱼”。

其实“钓鱼”,“钓者”与“鱼饵”是相互的。老板以工人为“鱼”,工钱是诱饵;工人以老板为“鱼”,诱饵当然是自己的一身好体力和技术。互相施“钓”,互相选择。

“钓鱼”最大的好处是灵活和日结工资。无论干什么活,干完一天,临走的时候,老板都要给结清工钱。从打工者来说,我明天不一定还来干,不一定要给你干,明天,我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从老板这一方来说,需要了才招工人,或许这个活儿已经干完,明天不需要人了;或许觉得这几个工人干得不怎么卖力,明天我要另找等等,双方都觉得自由。当然,老板要是觉得工人干得不错,会笑眯眯地邀请他或他们明天再来。

有的甚至不给结工钱,以此诚邀他们明天继续来,直到干完这段活,最后一次性结清,当然时间不能长,三五天的可以考虑。工人们有权利自己决定去留,如果坚持要走,老板也会遗憾着给你数工钱,说着下次合作之类的话。

天还没亮就起来,带上自己做的,或者老婆弄的早点,骑上自行车(后来多是电动摩托车),一路疾驰,赶到草滩八路。撑好车子,这才取出早点,一般是馍,加点鸡蛋、肉、咸菜之类。一边吃,一边与周围的人闲聊,等待机会,寻觅大“鱼”。早起因为太早吃不下,这会儿才有了胃口。

一个开蹦蹦车的过来了,看来是条大“鱼”!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馍,赶紧围上来。问干什么活,多长时间,多少工钱等等,一番讨价还价,争抢挑拣。几个壮汉把自行车弄上了蹦蹦车,跟着去了工地做杂工。

一辆小汽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并不下来,只是摇下车窗,说要找几个女工干清洁。挤来的男人迅速后退,女人们上前。又是一番挑挑拣拣,唇枪舌战。几个女人骑上自行车,跟在缓缓行驶的小汽车后面走了。

又一辆蹦蹦车开过来了,是种大棚的小王。这家伙用人贼狠,还不好好给工钱。没有人围拢询问。小王只好下车,凑近几个“钓鱼”的女人:“菜地杂活,干不干?”有人动心询问,便有同行的扯她的衣角。最后只好加价,才叫了三个女人。其实他本来是想找五个的。

姗姗来迟的有一个瘦小个儿,姓李,认识的人都叫他小李子。小李子要找一个人帮他移栽菜苗,要女的,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经常来的人都知道这这小子手脚不干净。要么不去他家干活,要去的话,至少得两个人同行,并且不能分开干活。小李子只好答应,否则他就找不到人。据说有一次,一个女人给他干活。他几次在人家跟前粗言秽语,动手动脚。女人勉强干完了活,拿上工钱走了。回去告诉了其他干活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他便很难再叫到人。

有个刘姐,与村里的其他姐妹组成三人帮,她们是红萝卜不拆伴儿,只要其中的一个或两个不行。要去大家一起都去,要么另找下家。哪怕这一天不干活也不分开,互相鼓劲,打气,在劳动中寻求价值。听说她们以前是牌场上的常客,常常忙得忘了给孩子做饭,常被指责、抱怨。后来她们相约一起“钓鱼”,收了心也挣了钱,家庭关系也好了。

后来电话普及,那些经常干活的,干得好的,便与老板互留了电话。再后来有了微信,有了这样那样的群,找什么样的工人,要多少个,都在线上进行。草滩八路的劳动力市场才渐渐衰落,只有那些不经常干活的,找不到活的,才仍然去市场等,守株待兔。

给人家干活,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活,苦累可想而知。但也不一定。时间长了大家都总结出了,给私人干活确实苦一些,累一些,但是给公司和公家干,一般相对轻松。无论轻松与否,都得好好干,农民么,靠的就是这一身力气,用汗水换钞票,拿人肉换猪肉。

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是休息时间。有的老板为了节约时间,主动给工人管饭,吃完后就开始干活。大多数是不管饭的,休工后,工人骑车去附近的市场吃饭,一般是油泼面、拉条子之类,顶饱,扛饿,还实惠。男人们吃完饭,会聚在一起,三七二八地闲谝,或者打会儿扑克牌。大多数女人是自己带饭的,有的是馍和咸菜,有的是炒米饭,能在主人这儿倒点热水更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每个人都带着水。先天晚上或者一大早准备好要带的饭,休息时在工地一吃,拿出包里装的蛇皮袋子,找个干净的墙角房台之类铺上。或躺或坐,小眯一会儿,算是午休。

那时候,我们常说,河滩三大宝,苍蝇蚊子草;打工也有三大宝,蛇皮袋子、水杯和草帽。蛇皮袋子家家都有,就是种子肥料的包装袋。水杯当然是特大号的。草帽后来也升级了,变成了防暑防晒的轻薄口罩,除了眼睛,其他面部和脖颈都护到了,只是人还是越来越黑。但男人不用,男人还是一顶草帽走天下,两只大手定乾坤。

下午干完活,就到了发工钱的时候。大多数老板明事理,会提前准备好工钱,包括倒好零钱,干完活给工人一发,每个人多少清楚分明。工人拿上自己的工钱,高高兴兴离去。有的老板会给个总数,让几个人去分。比如三个人210块钱,他给两张一百的,一张十块的。他是给过了,也给够了,但这三个人不在同一个地方,身上也没有带太多的钱,倒不开,就让老板给破开。老板没有零钱,三个人只好一起去找个商店,让店老板帮忙把钱花开。有时候不得不买一点并不需要的东西,店老板才愿意给花钱。

这些是好老板。个别老板明明时间到了,就是拖着不给发钱。打工者就会闹,会骂,守在工地不走,甚至要毁他的东西。这时候往往人心是相当齐的,老板赶紧拿出钱说,开个玩笑!工人们怒了,谁跟你个王八羔子开玩笑!早上说好的,干完就给钱!拿上钱,扬长而去,发誓再不给这个人干活。

回家的路上大都是开心的,归心似箭么。尽管干了一天活儿,很累,但是腰里揣着硬邦邦的票子,腰杆儿就挺直了。回到家,男人往沙发上一坐,票子往茶几上一甩,女人立刻端水,端饭,晚上还端洗脚水,大爷级别的伺候。女人却不行。同样干了一天活,同样很晚回到家,女人却没有这样的享受。稍事擦洗,挽袖子,套围裙,进厨房。做罢晚饭还要准备明天要带的饭。还要检查孩子作业,洗刷刚刚换下来的衣服。

那时候我们都说去草滩八路“钓鱼”的,“不是日子过不去,就是脑子有问题“。大家都这样说,但大家都照样去。日子是过得去,但谁嫌钱多扎手?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一天是一天,能逮一个雀儿,先逮一个雀儿,挣一个是一个。现钱么,钱里有火!

脑子有问题的也有,比如我。我那时候在家带娃,好不容易娃上学了,还要每天接送。常听村里的婶子嫂子讲“钓鱼”趣事,我也开始心痒。于是某日把孩子托付给公公婆婆,自己骑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赶到草滩八路,加入一群“钓鱼”的男男女女中。有“鱼儿“来了,我也往前冲,但那些“鱼儿”根本不搭理我。眼看着太阳高了,市场上只剩下不多的十几个人,这些都是没钓到活的,这一趟就白跑了。

回去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长得高高大大,壮壮实实,一看就是好劳力,他们为何都不要我?一位经常“钓鱼”的嫂子说,那些人的眼睛都很毒,你从来没去过,眼生,穿着举止一看就是很少干活的,他们肯定不叫你,谁知道你到底干得咋样,哪怕干得不好,还得给你钱。还怕你把他的活儿给干砸了,怕耽误了农时,等等。他们一般都叫熟面孔的,当然不愿意掏钱的老板除外,他们专欺生。

我恍然大悟。后来那位嫂子领着我,跟我绑锅,就是我俩不分开,谁叫她都得带上我。这样我才跟着干了几次。但我闲事儿多,又受不了那苦,往往是干一天歇三天。后来干脆就不跟嫂子一块儿去了,因为领着我这个累赘,确实影响嫂子找活儿。但我这个全职主妇好歹也算是“钓”过“鱼”,挣过钱的人了,拿着现金激动了好久。

我后来独自又去过几次,给人家挖过葱,出过菜,拾过棉花。都是快要“脱钩”了,来了个捡便宜的老板。还是干够八小时,但工钱比人家少许多。没办法,市场经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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