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西海岸新区仓储配送员遭无理解雇及欠薪 基层工会难以协助工人的困境凸显

2023年1月17日，中国劳工通讯（CLB）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发现一条向山东省青岛市黄岛区委书记的求助留言：

领导您好，本人在2022年9月19日入职青岛**仓储配送有限公司，未签订劳动合同，口头约定每月交完社保，到手工资4000元，每周天休一天，2023年1月2日公司法人张永平告知本人可以进行休假，当日晚曾在微信询问公司是否缴纳本月社保，张永平已同意缴纳，在15日发薪日时，该公司声称按照每月31天计算日薪，克扣本人12月工资521元，1月工资308元共计829元，并且毫无理由辞退我。

作为山东省唯一的国家级新区，青岛市西海岸新区自2014年成立以来，经济规模和财政收入总量在山东省都遥遥领先。据2022年11月西海岸新闻网报道：西海岸新区共有十大功能区、40万市场主体和4000亿级的产业队伍，经济规模巨大。该报道也指出：青西新区致力于强化工人权益保障，全区百人以上建立工会企业集体合同签订率达95.18%，建立“互联网+劳动争议”源头治理模式，推动劳资风险由事后化解向事前预防转变。广泛吸纳新业态劳动者入会。依托行业协会创新“1+N+X”工会组建模式（1个工会联合会、N个工会联合会下属单建工会、X个联合会下属联合基层工会）。目前，全区发展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会员2.3万人，农民工会员3.6万人，全区基层工会组织1401家，产业工人42.1万人，比2017年增加7.2万人。

图片来源：青岛西海岸新闻网

虽然官方宣传花样百出，那么，此次发生在西海岸新区的投诉事件，为何没有得到“事前预防”？作为新业态劳动者，这名上人民网投诉的仓促配送员又是否加入了当地广泛设立的新业态工会呢？西海岸新区各级工会在遇到类似事件时，又会如何应对呢？带着这样的问题，CLB电话采访到了西海岸新区灵山卫街道工会的工作人员，寻求解答。

街道工会仅有3人，与基层工人的联系主要靠企业自建工会

在与灵山卫街道工会工作人员的对话中我们了解到，现阶段，灵山卫街道工会对接的主要是建会企业，而并不是一线工人。我们向街道工会工作人员反映这名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留言工人遭遇到的包括未签订劳动合同、非法解雇和克扣工资等问题时，这名街道工会工作人员称在辖区内有建立工会的企业基本上都会与职工签订劳动合同，但对于没有建立工会的企业的具体情况，街道工会也并不清楚。

这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根据相关新闻报道，青西新区响应全总“八大群体”建会号召，近年来，“建立新业态智惠联盟工会联合会，吸纳涉及快递员、货车司机、民宿管家等会员单位285家，推行“扫码入会”方式并赠送互助保障计划和专属意外保险，开展集中建会入会专项行动7场次，充分吸收新就业形态会员”，根据报道，早在2018年，西海岸新区总工会就已积极推进八大领域、八大群体建会。在2020年，西海岸新区就已有物流产业工会联合会成立，新业态劳动者本应可以以个人身份，加入类似的新业态劳动者工会联合会。可为什么当新业态劳动者权益受到企业侵害时，街道工会却只能服务已建立企业工会的职工，而对未建会企业的职工权益保障的问题“不清楚”呢？

图片来源：头条新闻

带着这样的问题，我们继续与灵山卫街道工会的这名工作人员交流。该名工会人员称，目前，虽然街道有透过派发传单、“扫码入会”的方式吸纳新业态劳动者入会，但“宣传不到位”，无法面面俱到。现阶段街道工会主要还是依托辖区内企业建立的基层工会开展工作。职工想要加入工会，也往往需要通过加入企业工会的方式实现。而当员工权益受到侵害，街道工会通常也是依托企业工会作为联系人，逐级向上反映的方式进行情况了解，至于没有建会的企业，因为街道工会“人不多”，所以管不了那么彻底。

那么，灵山卫街道工会共有多少人呢？

该名工会工作人员无奈地表示，他们只有三个人。且她自己的工作编制属于街道，工会的工作只是她日常街道工作的其中一部分。在这样捉襟见肘的人员编制组成下，工会日常工作“管得不彻底”、“做得不到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基层工会人员缺乏的问题，其实并不鲜见。去年，CLB就曾无意间发现河南郑州市郑东新区总工会只有2名工作人员的情况。同样是作为经济新区，青岛市西海岸新区灵山卫街道工会人员缺乏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而根据宣传报道，这个只有3名工作人员的街道工会，也许还要应付年复一年循环往复的“职工思想政治工作”、“职工文化建设”等宣传活动，又能有多少时间，多少心力投入到吸纳新业态劳动者加入工会，和维护新业态劳动者权益的工作中去呢？

新业态劳动者入会情况：“他们最好还是通过企业加入工会”

那么，新业态劳动者究竟有没有积极加入西海岸新区大力宣传的新业态劳动者工会联合会呢？我们继续向灵山卫街道工会的工作人员询问，该名工作人员对这一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她表示：

近年来，西海岸新区大力推动八大群体入会，灵山卫街道工会也就此散发过宣传单页，鼓励快递小哥、外卖小哥等新业态劳动者群体积极入会，但终究因为“人手不足”、“宣传不到位”的问题，新业态群体工会与新业态劳动者的关系处于一个“他们不知道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尴尬局面。

同时，这名工作人员也认为，许多的快递小哥、外卖小哥等新业态工作者都有自己的公司，工人虽然可以加入新业态工会，但对街道工会而言，开展工作“很难不通过公司”，这些新业态劳动者们最好还是加入企业成立的工会，不然在工作上“不方便”。

“可如果企业老板不愿意建工会，街道工会如何破解呢？”

“我们街道也只能给企业做工作，打电话给企业让他们入会，因为根据《工会法》和《工会章程》，工会是职工自愿建立的组织，我们除了给企业做工作，也做不了什么”

虽然根据现行法规政策，企业工会建立属“职工自愿”性质，但在实际的操作上，企业能否建会，最终还是要看老板允不允许。且根据CLB以往的调查经验，企业工会的负责人往往是企业的管理层，在遇到劳资纠纷时，企业工会往往代表着资方的利益，很少见到企业工会能够真正代表职工权益。一来二去，职工对工会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也因此没有什么建会的意愿。

根据这一情况，我们向街道工会建议，街道工会可以直接接触企业员工，发动他们或自行建会，或直接加入街道或区里建立的新业态劳动者工会联合会，这名街道工会工作人员回应称：街道工会没法直接接触企业员工，一是人家不相信我们，二是企业建立工会需要缴纳工会会费，很多职工不愿意缴纳会费，很多企业工会也因此建立不起来。

街道工会工作人员的回应，恰恰反映了职工对工会信任度低，建会意愿差的现实。但如若企业工会也好，新业态工会也罢，在工人面前的形象只有“收取会费”，却不能实实在在地代表工人权益，帮助工人维权，工会也很难取得工人们的信任。据此，我们建议，灵山卫街道工会可以在已经入会的员工当中发展积极分子作为工人代表在企业代表职工争取权益，开展工会工作，同时吸收会员；并通过“侵权—维权”这一管道让工人们看到工会不只是一个“收取会费”的形式，而能实实在在帮助工人解决问题，改善工会在职工心目中的形象。遗憾的是，这名工会工作人员表示，这样的想法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首先就是街道工会没法解决这些工人代表的工资问题。

虽然我们没有继续追问，但如果将企业建会时职工缴纳会费的一部分作为企业工人代表的津贴，是否就将这位街道工会工作人员口中的“困难”解决了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如果工会真正想要积极作为，维护工人权益，解决工人诉求，总是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工会能否帮助人民网投诉工人维权？——“我们需要向区总工会汇报”

回到这名上人民网投诉的工人的案例，当我们询问，街道工会面对这一案例该如何作为时。该名工作人员表示：工会下辖有法律部、权益保障部，遇到相关侵权事件时，工会也会向法律部的外聘律师进行咨询，平时也会进行普法宣传等等。就我们反映的景源仓储配送员这一案例，工作人员也表示会咨询专业律师了解相关情况，同时希望我们提供有关这名工人的更多具体信息，方便他们联系。我们表示，人民网——领导留言板将个人信息作了匿名处理，由于这个留言是留给黄岛区委书记的，工会可以向黄岛区委获取相关信息。

这时，这名工作人员犯了难，她表示，他们没有权利直接联系黄岛区委，只能向上一级的区总工会汇报有关情况，让区总工会去与区委沟通。这种程序上的往复，变相增加了工人维权的困难和时间，那么为什么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不能将与工人权益相关的投诉都转接给工会，降低行政内耗，省却工人周旋于不同部门之间的精力和时间呢？

这名工作人员对此也表示同意，只是现阶段，他们好像也并不能够再做些什么了。

1月30日，青岛西海岸新区工委对这一留言做出了回复：

您反映的问题区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进行了调查核实。经核实，您可以申请劳动仲裁，依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区劳动仲裁立案室位于青岛市黄岛区水灵山路59号市民服务中心7号楼106室。详情可拨打区劳动仲裁立案室电话86162125了解。

感谢您对青岛西海岸新区的关注与支持！

西海岸新区工委的一纸回复，从中并没有看到西海岸新区工会和灵山卫街道工会的参与介入。这名街道工会工作人员在接到我们的电话后有没有向上级汇报？她的上级又有没有与区委沟通？西海岸新区工会和灵山卫街道工会能否积极介入，帮助工人进行劳动仲裁，维护工人合法权益？我们不得而知。

值得注意的是，西海岸新区工会不止一次宣传过该区有效透过劳动仲裁等法律途径维护工人权益的成果。根据“西海岸新区区情网”报道：2018年，区总工会健全工会社会化依法维权机制，新增21名顾问团律师，做到每个镇街配备1—2名顾问律师。发挥好与人社局、仲裁委等社会大联动机制在劳动争议调解中的积极作用，在职工服务中心和仲裁院设立“工会法律援助岗”，为职工提供法律服务。就在3月16日，中工网也报道过西海岸新区总工会“以职工为中心，突出需求导向，打造法律服务“三级体系”、“双管齐下”联动机制、“一站多能”特色法律服务站点等“321”法律服务工作模式，为职工提供普惠性、常态化、精准化法援服务”。“打通维权堵点”、“破解讨薪难题”、“ 仅用6天便为职工挽回劳动报酬等损失24万余元”等。我们只能期待，西海岸新区总工会的法律援助能够“精准”帮助到这名遭到不法侵权的仓储配送工人，用最快的速度帮助他解决燃眉之急，讨回应得权益。

反思：基层工会编制不足应怎样代表工人？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新业态工人权益”问题成为讨论热点。“外卖骑手”、“快递小哥”登上“政府工作报告”等新闻话题频出，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工会也就新业态劳动群体入会、保障新业态劳动者权益等议题屡屡建言献策，全国各地的新业态工会联合会的建立也如火如荼。

尽管如此，喧闹的图景之下，新业态劳动者权益屡受侵害，维权难的问题仍难以得到有效解决。地方上热闹建立起来的各色“新业态劳动者工会”在吸收会员、维护工人权益上鲜有作为，各级工会很大程度上仍然只能通过“企业建会”的方式与一线职工联系，工人直接加入工会，直接通过工会捍卫自身权益的可行性和实操性微乎其微。同时，地方工会对于企业不建会、不愿建会的情况没有任何解决方案，而那些没有企业工会的工人，就处在工会的服务范围之外，在面对权益受到侵害时，某种程度上亦只能“自生自灭”。

事实上，各级工会不应局限在只与企业工会打交道，和遇事只会向上级汇报的窠臼之中，作为工人的代表，工会本应代表一线工人的权益，本应与一线工人直接接触、交流。在基层工会人员编制严重不足的现况下，工会可以通过在工会会员中发展积极分子作为工人代表，让工人代表作为工会在企业的“前沿阵地”，代表职工争取权益，开展工会工作，吸收会员。并通过“侵权—维权”这一管道，运用集体协商、法律援助、劳动仲裁等多种手段帮助工人维权，实实在在帮助工人解决问题，改善工会在工人心中的形象、认可度和信任度。这样，在工人代表、工会干部的共同努力下，广大工人们对工会的信任度会逐渐好转，工会的口碑也会在其自身的积极作为下，在工人群体的口耳相传中逐渐提高。这样，相信越来越多的工人不用工会的“宣传”便会纷纷主动加入工会，工会的组织建设能力也会因此得到大幅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