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五）：拒单的惩罚

注：此系列为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系列第五篇，为不改变原文场景感，故未将内文时间做调整；前几篇文章链接详见文末。作者：几何小姐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在群里发出求助后，一个素不相识的老骑手帮了我。他打了个电话的功夫，我的骑手账号恢复了。前后，都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我在骑手群表达了感谢，没想到一大堆同样被各种封号和处罚的骑手全过去找他了——这时，他不再承认自己有帮人解除封号的能力，让大家散了。

拒了5个订单，喜提封号12小时。这处罚表面看起来无关痛痒，实际上这里面的产品策略极为刁钻。

一看就是平台聪明伶俐的小卷王们干的：故意把骑手早十点到晚十一点，也就是整个白天，骑手跑单的最有效时间段，都封了。

这对被处罚的骑手来说，意味着这一天，你失业了，你没有收入。如果这个骑手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封号约等于当日这家人的一日三餐预算都没有赚到，孩子晚上没有糖果。

如果骑手拼命想补回这一天的损失，只有夜里加夜班一条路可以选：夜里十一点后，到凌晨天亮之前，是平台运力最缺的时候——当然，那也是户外打工人工作最苦的时候。

平台策略又稳又狠，直接导致了骑手根本不敢拒单。再远，东西再重，收入再微薄，都要咬牙接下。

为的是不要影响自己的“拒单率”。当这个数字上升，轻则影响平台发活儿的那个“派单量”，重则就是上面令人窒息的各种维度封号。

昨天我的账号被从小黑屋捞出后，我给那位素不相识却帮我解封的老骑手，发了个18块钱的小红包。

他点开了。接着又马上返回一个红包给我：他说18块太多了，我不能要，你太客气了。

我看着那个对方返回来的，封面为“国庆节快乐”的红包，感觉很恍惚：18块，我都不知道够不够他们买包烟呢，他却真心实意地说，太多了。

当然，作为一个每天也送几单的新手，我大概能理解在骑手的世界里，18块所对应的工作量——至少是送3单外卖，且要保证不超时的前提下，才可以拿到这个酬劳，这里面还要被扣掉3块钱的每日保险，骑手自己只剩15。

老骑手善意地问我，在哪个区域跑单。我说了某个城区半径很小的区域，对方说，那个地方都是小单，特别努力地跑满一整天，大概也就是110块钱。

原来，平台动辄往返五六公里的派单都被定义为“近单”了。平台对订单距离的定义，主要针对商家到用户家的距离，而从骑手的位置，赶往商家的距离，却被选择性地忽略了。

更厉害的是，接单两三分钟后，系统就开始玩命催距离目的地好几公里的骑手说，您有一个取餐未处理，即将超时——显然，算法根本没计算骑手到店的距离，直接默认骑手无缝驻扎在取餐店门口了。

底层程序员冒着猝死的危险996，给另一个底层骑手人群写配送系统，导致大量骑手拼命跑单干活。

用时越来越短，平均效率不断增加。但是拿到的单件工资，反而随着平均效率的增加及骑手人数的增加而减少了，过得比效率增加前还痛苦。

有天我刷到一个生日蛋糕的配送费只有3块钱，坏了要赔——我不禁感叹：自己30岁前写下的代码，后来让35岁时的自己疲于奔命。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一路，结果，在下车再上车时，自己不小心一脚踢在了蛋糕上。

送蛋糕并不会比送包子运费更高，可蛋糕的配送困难多了。大小号外卖箱都放不下那种生日蛋糕，只能放在骑手车前的脚踏板上。除了不小心踢一脚，更大概率是车子加速，倾斜一点点，蛋糕也会坏。

这时候骑手会第一时间联系商家，告知蛋糕坏了。刚刚的小哥一点也不担心，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撞坏蛋糕。他说大部分的店家都很好，有次送蛋糕直接在路上倒扣了。店家啥也没说，立刻重做了一个。这次只是磕碰了一点点，应该问题不大。大家一般都比较体谅，特别计较的顾客也很少。

计较的商家偶尔也会碰到。达达的骑手“达达以达达”碰坏了蛋糕后，很快收到了商家的投诉，要求他赔偿那个蛋糕。可商家的维权，也有一定困难。如果骑手不提供对应的蛋糕破损图片，商家则无法在平台提交投诉时，提供充分的有效凭证。

这是一个生态，骑手和商家一体两面。在系统里吵了两轮之后，“达达以达达”在骑手群喊兄弟们去吃蛋糕。他说，蛋糕坏了不是故意的，送这个品类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如果商家不依不饶，逼着自己赔偿了，那么骑手会继续在这家店下单买蛋糕，到货就说坏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姐说，有次点了全家份的烧烤，结果骑手给送错了。收到错误的炒菜后给骑手打电话，才发现，另一家点了炒菜的顾客，把姐姐点的烧烤给吃了。

另一家点单客户，明知道自己点的不是烧烤，但还是将错就错开吃了。骑手知道这种情况已经无力挽回，主动提出全额赔偿。那一个订单的失误，就等于是这一天都白干了。姐姐和姐夫没有让骑手赔偿，我姐说，“你姐夫后来把那份炒菜也让骑手带走了，跟他说，回去跟小兄弟喝点。”

家里还有一个很小的细节：遇到道儿远的骑手来送餐，我姐会给骑手递水。

之前我对这个细节没有体感，直到我自己也开始给大家送下午茶。新手上路那天，天气很热。一直往返于各种奶茶铺的我，一杯都没有给自己买。

就很焦虑，你进到那个角色里，就没有了自己。如果取餐的时候顺便给自己点单，那意味着你要浪费时间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