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德彪女工谈性骚扰

编按：两位在印尼打工的女工讲述她们遭遇到的性骚扰和后续的经历。

李女士自述：

招聘

我之前在国内也是开行车的，之前在福建的绿水干。说起当时为什么想去印尼工作，是因为当时有朋友说去那边工作工资高，然后就把我们拉到一个群里报名。但是签的合同是一万三，过去刚开始就只有八千多块钱。签合同都不让我们拿，在江苏签的，签了就把合同拿走了。我记得我还偷偷拍了一个照片，上面只能看到我工资多少，但是没有盖章。盖章是等我们全部签完了拿走了之后再盖。这就相当于把我们拷起来，我们没办法。所以，现在很多人，也不知道情况，有的人想外面工资高，就想出去。应聘的时候说得可好可好了，出去了以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图片来源：新华社

后来才发现没有一万三，根本就没有。

我们当初不知道那边情况。有的人说受了伤公司也不管，我们都只以为是谣言。当初我在群里面，我在想的是，这个人可能和公司有矛盾才这么说。但后来发现，只是事情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才不相信。

当时在去之前也没有仔细打听过这家公司，我想，那么多人都去，怕什么。如果真的那么差劲，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结果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性骚扰

我们在OSS厂，有几千员工吧，印尼人多一点。女的也有几百个吧，女的少一点。大约的比例有十分之二吧。女的一般操作那些东西，或者是看电脑，或者是像我们那样开行车。

我们的工作有的是男女搭配着来，有的是分开的，女的一般是在那种操作室里干活。

我们平时就有受到男同事的骚扰，假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外面走路，有的人就会乱说，毕竟女的少，男的和男的之间打架的也有，为了一个女人吃醋生气啥的。

嗯，怎么说咧，就是那些男的都会想办法加这些女人的微信呀，通过群呀推荐呀，也是属于有一点骚扰吧。

像之前有男的和女的搞在一起了，然后被领导发现了，然后两个都遣送回国辞职，不让上班了遣送回国，而且还押几个月工资不给了。我记得群里还有男的女的搞在一起，男的罚款一万，而且停职了的。

图片来源：网络

图片来源：网络

图片来源：网络

也有领导骚扰女工，为了工作强迫你，就比如我当初在那里，有一个人事部招聘的，他在那边权力比较大，就让我去他那，我就不去。最后因为我没听他的，然后他跟别的女人啥啥啥的在一起。他让我去他那我就不去，找各种借口不去。但然后回国的时候也要靠他安排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事我在那边隔离好几个月，都没有回国。

还有的人为了贿赂他，给他从中国带去茶叶礼品，说是给他调岗。但是东西送了也不会帮你做事。假如他答应帮你做什么事的话，人家说，你自己看着办呗。然后你给他送点东西吧，他就帮你了。可是呢，东西收了也不会帮。我有一个表弟给他买了茶叶给他带过去。因为我弟在一期，我在二期，我们离得很远，连面都见不到。但是通过他是可以调的。但是他不给你帮忙，东西收了但不给帮忙，行贿受赂的太多了。

他叫我去他房间肯定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呗，不用说也知，因为他发的那些信息。就是在微信上，他会发一些……的东西。

我当时感觉无依无靠，毕竟一个女人在那边嘛，没有一点依靠，还是有点害怕的，你说对不对？假如说一个女人你在那边没有亲戚没有依靠，人家跟你威胁恐吓，你就会害怕。

我感觉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有一次白天我做了菜给领导送了一点，他房间的烟有很多，还有女人的化妆品，他还跟我说是哪个房间的女人。因为有的女人为了涨工资嘛，很多很多的。

如果是同事的话，就是他会给你买些吃的，骗女人的那一种你明白吗，也很反感。

我一般就不要呀，然后人家又买。在宿舍里能都看到男的给女的送东西。那边成了的，说句难听的，都是几个女人，尤其领导，厂长级别的，他们基本上都有女人，都是是厂里的女工呀，没有的是很少很少的。如果拒绝了就是会有报复，比如说人家的人，都有一个月隔离期是按正常工资的，而我还是按照工伤工资一千多块钱。而且那个时候都没有发。

我有一个表姐，跟着一个厂长，其实我们都知道。只是她怕我们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住在一起的呀，因为那些领导是一个人一个房间，我们女的在一起就会聊谁跟谁在一起，谁跟谁有关系，都会聊这些。

也有领导给我发那种图片，我的话会找其他的借口，或者当作没看到。

那边之前有人举报，没用，我之前受了伤的时候，听人家说，好像是被别的人的老公举报了，他的老婆，跟领导睡在一起了，他也没办法。举报了之后，按照关系直接给你压下去，没办法的。他就请着大领导处理这个事。

以前也有一对单身男女睡在一起了，被保安抓到了，男的直接被罚款了，很多，员工就不可以。被抓到就压你几个月工资，罚款上万，也有女工因为这个辞职的，你辞职也没办法，谁也走不了。

我们是男的女的在一栋楼，一楼二楼是女的，三楼四楼是男的，冲凉都各是各的地方，生活上还好，没有什么不方便。

那边就是一句话，什么都要靠关系。你有靠山，就不怕。你没有依靠，就不好过。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我有关系，就可以开大车，大车工资更高。没有关系，就只能开工资低的小车。……但对于很多还没有回国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敢说。我刚开始去，没有关系，也不认识谁，刚开始去跟一群男的做那些苦力，刷油漆我都干了一个礼拜，打扫卫生，我都跟男的一起干。而且那么热的天，汗水一直流，男的都受不了，别说女的了。我想在国内不会让女的干这些。

周女士自述：

解雇

德彪中控班长缺人，所以班长在上对班，一个人上十二个小时，我那个时候是从晚上7点上到早上7点，白天在宿舍睡觉。2月16日下午睡到3、4点的时候，我们科长给我打电话，说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回国，特别特别突然。

后来到了雅加达之后我才知道，他们在1月1日就知道要把我安排回国，但到走的前一天我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所以我特别气。我在这里没有关系，也比较死心眼，不会巴结讨好，不合群，其实就是他们欺负我。

图片来源：新华网

我们中控里女的都有关系，每个女的都有男朋友，不管有没有结婚，就我和我班的轩轩还没有，她被人扣上心脏病的帽子，也安排回国了。轩轩之前不知道听哪个领导无意一说，我们两个要被安排回国，但也没太在意。她也挺气的，没想到二月中旬就安排回国。

当时就是去年底的时候签的合同，里面也没有看多长时间，估计也没写，因为都是公司定的，我都没见过合同，不让看。去年11、12月份，我和同事去签合同。合同上甲方都没有，就让我们签。我那时候想拍照，那个人就吼我：谁让你拍照的。我说我签合同，拍照也正常。对方说，不能拍照，你要拍照就不要签了。同事过来拉我说你签了吧，不签公司肯定要给我穿小鞋，所以我没办法就签了。我后来跟同事说，现在它合同上不写甲方，以后肯定就把“神龙公司”写上去，神龙是一个空壳公司，只要跟神龙签了合同，不管出现工伤还是什么，德彪都不负责任的，打官司就是跟神龙打官司。

但当时也没担心什么时候回国，因为在德彪二十七个月、三十个月没有回国的也有太多了。18年刚入德彪的时候，都是半年回国一次，因为签证的期限就是半年，不会给你延期的，因为公司要花钱。但现在疫情，没有期限，公司什么时候安排你你就什么时候回国，他们不安排，你就是两三年也没法回国。

当时甚至没有结工资和谈任何补偿，就是下午打电话，让第二天赶紧走。我和轩轩很懵，我说我们俩去办公室找厂长谈一谈，我们问厂长为什么安排我们回国，他说以前你们不是申请回国吗，我说，是申请过回国，但那是因为去年他刚来的时候安排班长不公平，因为这件事情我去找过他，我说，如果岗位安排不公平，我就申请回国，不想干了。不过后来我是被安排成班长了，然后他找过我，问我还想回国吗，我说既然得到领导的认可了，就会继续干下去的。我这么说，他就没有吱声，他知道理亏，然后就不搭理我了。我说，我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了你这么对我，太欺负人了。他说，你回去调养，公司也是考虑你身体问题。我说，虽说我有时候会有一些小疼小热，但我没有耽误工作啊。

我没想到他会给我按一个“严重妄想症”的帽子。我是到了雅加达之后，看到了一个回国名单。我们这一批回国的都有毛病，轩轩是“心脏病”，我是“严重妄想症”。但我在三期从来没有请过假。

我后来给厂长发信息问这算不算离职，他说，应该是的，这个截图我有。

我说，第一，我没有严重妄想症，第二，我没有因为身体耽误工作，你得给我一个说法。他就没有回复我了，这影响了我，因为我们那一批的人都很意外我怎么有这个毛病，轩轩那也不是心脏病，她被人欺负了，怼了，她就喘不上来气，就到医院检查，但也没有毛病，然后公司就给她扣了一个心脏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我扣这个帽子。去年在一期的时候，有一个班长从国内休假回来，长得挺漂亮的，和我们一期厂长…有关系。她来安排到我们车间，让我跑班。我腿上当时长了疮，走动不方便，我就找领导，然后领导说你不跑班那就在宿舍待着。我当时就哭。而且当时不安排回国，就得在宿舍待着。然后我就去雅加达看腿上的泡，然后当时想回国，就让医院给我开了一个抑郁的证明。那个证明是说去中国看一下，并没有说确诊我有抑郁。然后我就拿这个证明申请回国。但回不去，我就又回去上班了。因为这个证明，从一期到三期，领导估计知道了。其实不是的，只是疑似嘛。哪个女的在外面都不容易，她哭的时候也有。他们怀疑我有抑郁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给我扣严重妄想症。轩轩说，那抑郁症又不是严重妄想症。我说，等回国再说吧。

其实厂长对我一开始很照顾，因为我不愿意出头，没有长相，也不想巴结，所以一直默默干事。我们这边的女的什么都抢的，岗位也抢，领导也抢着去巴结，但是我就不想抢。厂长对我也挺照顾，看我的眼色就觉得是因为我很老实所以照顾我。当时有一个女的从一期过来，跟我抢班长，但领导没同意，她就散布谣言说我和厂长有关系。

我们这女的人少，前两天三八妇女节把我们拉群里，发了一百块钱，这个群里是五十多个女工。所以像我和轩轩这种就是在领导眼里比较傻的那种。我们中控，有些女的好几个男朋友的。

她们找男朋友都是找有权力的，还有肯给她们花钱的。有一个女中控，她女儿都十七八了，在这边有两个男的。有一个男的是一个打工的，比她小十几岁，愿意给她花钱，她也爱出来炫。后来她没有评上班长，这个男的就请很多领导吃饭，然后她现在也是班长了。她还有一个男的，是厂长级别的，他俩好多年了。

我们这有男朋友的是多数，像我这种就是少数。有的女的自己往那里上，巴不得找一个领导，保护她不受欺负。

那天那个男的就骚扰我，说是让我陪他睡觉，当时我们聊天，他跟我聊八卦，聊谁跟谁好，然后他说，其实你也应该这样，我说我才不会呢。他说你就是傻，得找个靠山啊。他就这么说，其实就是变向的引诱，但他没有实际动过手脚。然后他往楼梯走的时候，低头说了一句，让你睡你不睡，就不让你好过。然后说完就走了。我当时没反应，但后来越想越气。后来有一天他又过来，我们俩说话，我比较直，我就说，你这么大一个领导，能说这样的话？他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说你肯定说过，他说没有没有。

我没有告诉我们经理，但我告诉我朋友了。

我们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是分开的。我们这边伙食不好，但是我也理解，毕竟都是大锅饭。他们也尽心在做。两素一荤。早上有炸馒头和鸡蛋，还发牛奶，这些都在尽力做，我能理解。

安全很不到位，住的也不安全，房间里也有老鼠，随时可能钻到你被窝里。

女工工作还是比较安全的，因为就在中控室里。

来印尼

我在国内没做过中控。这两年着急出来是还债的。我们家是干单色印刷的，有一个小作坊，但后来单色印刷被淘汰了，也赔了很多钱，我也着急出来还债。所以在外面一干就好多年。

我当时想出国打工，就找中介，花了一万多。当时刚去一期的时候也挺苦的，住的吃的都不好。但那时候回国也不容易，自己回国得花三万。那我就想就再坚持半年，那时候没有疫情，没想到后来干就干上瘾来了，适应了，慢慢就干了三四年。

跟中介他们也没签合同，中介是骗人的，这两年真的是，一骗再骗，骗的头昏脑胀，钱也没赚多少，债也没还多少。当时中介是我们烟台人，然后开车带我们自己去应聘。所以其实就是把我们带到门口而已，是不需要中介的。白白让他捞了一万多。后来到了德彪这个破环境，我去找他说你把我骗的好惨，这个破地方你还收我一万多。我说你把钱退我，不退的话我回了烟台，我开车去你家把你家门砸了。当时我也是威胁，他就退了我一千块钱，我当时就想，退一千就退一千吧。

他说的也是中控，说女的就是做中控，因为我没有学历，就是高中毕业。当时有一个大学生，到这里和厂长老婆聊得挺好的，聊得好，然后又是大学生，就让她做劳资员，就是办公室文员。

我基本工资七千，发到手的是六千九。后来慢慢涨工资，半年一涨，涨到八千五的时候，再加个班，拿到九千多，就不那么那个了。而且缺人，因为我也没有学历，在国内也赚不到那么多，我就想先凑活干吧。有绩效，有工龄，到现在我心疼，就是因为工资到现在我能拿到一万四一万五了。现在延期补助就能拿到四千五，工龄是一个月七百，然后我基本工资是九千，加上班长的五百，就是一万五千多，再加绩效一千多的话是一万六千，去了税，去了社保，能发一万四五千，所以我真的挺心疼的，我要是去了力勤拿不到这么多。

这些钱是压三个月之后每个月都发，一开始压一个半月，后来两个月，半个月半个月往后拖，拖到现在已经拖了三个月了，这个月月初也没发，十二月、一月、二月三个月的没发。

我听说有的外协单位，就是外包的，是每个月只发给家里人的钱，然后剩下的回国再发。像我是德彪公司的，所以不一样，德彪不给外包老板钱，外包老板跟我们这些打工的一样，比如说你干了半年活儿，德彪应该给你付五十万，但它就付你十万，后面的钱慢慢给，就这样，所以外包的老板就发不下来工资，只给每个月一点，剩下的最后给，最后给的，也是外包老板自己垫付，德彪就发不下来钱，德彪就没钱。

我的加班分和平时一样的，平时一个小时四十块钱，加班也是每个小时四十块钱。这么多人，德彪这样都发不下来工资，加班费想都不敢想。一个女工，没有文化，拿到一万多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有很多人都想出来干活，就算不给加班费，很多人也愿意干，它就抓住了这一点。它不是国家的单位，就是一个私营的，自己规定。

我的护照刚来的时候就被收走了，收到你回国再给你。

平时在园区也不能出去活动，要出去，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因为语言也不通，全是山路，有人身安全危险，我从没出去过，我一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现在安排回国，公司出机票，就是到了境内以后它都不管了。隔离酒店、路费都自己掏。除非你要再回德彪，它给你报销。不回不给你报销。

投诉

我妹妹前几天给我们山东的劳动局打电话，说我姐困在外面，德彪应该怎么怎么样，劳动局说不归我们管，找别的地方吧，我妹气的不行。

我也跟我妹说过，德彪是江苏的，她说江苏那边都是靠着德彪生存的……去年还是前年，有一个残疾的，到现在打官司还没有赔偿，反正跟德彪打官司挺难的，从2月17号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我也觉得，真的受不了。

我的想法就是，回国也好，去力勤也好，先稳定下来。住在这里很压抑。我没有这么多钱和精力在这里耗，经济条件也不允许，迫切想稳定下来，然后再去考虑别的。说实话，回国这条路我都不敢想，因为去年回国就没有回去，今年又是这样。不是不想回，是想回回不去，我就不敢妄想。要回国，就要等，等一个月，不行，再等一个月……还不如先把力勤这边稳定下来，再跟德彪这边打官司，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