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乐清,熬过一个缺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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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极昼工作室
主题分类:
内容类型:
关键词:洗鞋, 供水, 乐清市, 缺水, 客人, 水塔
涉及行业:农业
涉及职业:
地点: 浙江省
相关议题:无
- 乐清市供水紧缺,造成居民和商家生活和经营困难。
- 一些商家为了维持运营,不得不购买高价水源,提高服务价格,甚至倒贴成本。
- 居民为了应对缺水,不得不采取各种节水措施,包括限制洗澡、重复利用用水等。
- 缺水问题已经持续多年,政府需要采取更加有效的措施解决供水问题。
- 缺水问题不仅仅是乐清市的问题,也是全球面临的共同挑战,需要全球合作应对。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乐琯运河近岸,有水底的碎石零星冒出水面,岸边的绿植中间夹杂焦黄的树木和枯草。杨采秋用三四十米的皮管子,从这浅浅的河里引水去她的花店。半个多月来,她这样维持着浇花用水。店面在市区西南边,大约有两亩地,每天要用半吨水左右。原本靠自来水浇灌的兰花受不住河水,死掉一大片。
这位40多岁的女老板觉得,河水有问题。今年7月以来,乐清降雨量较往年严重偏少,河底抽上来的水杂质很多,附近小路上的土地已经旱出裂纹。她担心再过一阵子,连这样浑浊的水也没得用了,于是买了几个大塑料桶,空花盆、空花瓶全都用上了,连泡沫箱里都储满了水。
这条全市最长的河,连着临近的柳州镇水系,原本担负10多万亩农田的灌溉任务。然而,缺水的情况已经持续半个多月。今年五六月缺少梅雨、八九月没有台风,连续几个月降水不足,导致占乐清供水量三分之二的楠溪江也无法正常供应。
10月25日,乐清市开始实施应急限制供水措施,分区轮流供水、隔日供水。杨采秋用白色盆子接水,衬得水色更显黄,盆底漂浮着黑色的沙砾。有时候干脆一滴水都接不到,堆满水槽的碗筷无法清洗。她买了几十箱矿泉水用来喝,吃饭就去邻居家蹭,邻居有吸水泵,能打到一点水。
几天才能洗一次澡,杨采秋和丈夫共用一桶水,就拿毛巾节省着擦一擦。用过的水还要再重复利用,洗手或者冲厕所。实在要清洗长发,就去理发店花15元洗一次。脏衣服攒上四五天,拿回农村家里再洗,村里还有溪水可用。
限水之后的一天,做家政的王芳骑1小时电动车,到离她30里地之外的城区中梁小区老客户家里打扫,发现没有水,又去了几百米外另一个老客户家,情况一样,只好又骑1小时回家。半天工夫一晃就过去了,没做上事,熟客给钱也不好意思拿。平时她还接新房开荒保洁的活儿,团队七八个人一起洗新房子,之前基本没闲下来过,现在只能轮流休息,“能挣出填饱肚子的钱就不错了”。
供水日能否接到水,跟所在区域、水压、有没有水泵有关。在乐清市中部的虹桥镇,一家宠物店老板感觉停水影响不大,她用一个塑料大桶储水给宠物洗澡,实在没水了就告诉客人第二天供水日再来。有的熟客原本每周给宠物洗澡,最近就改成十天半个月一次。
几百米之外的一家理发店,每天给客人洗头的用水量不到一吨。供水时水压低,水流就小,店面二楼就接不到水了。老板把水泵开起来,储一次水大约半小时,“我们开理发店第一件事就是把水塔装上”。不少商铺、居民都装了这种不锈钢的圆筒水塔,用来储备日常用水。理发店老板发现,“卖水泵、卖塑料水塔的人生意特别好”。乐清市水利局办公室副主任潘铁流曾公开表示,在2012年楠溪江供水工程通水之前,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水塔。
据媒体此前报道,由于“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条件,乐清向来是一个缺水的地方,人均水资源只有986立方米。去年年初,乐清就经历过一波较严重的旱情,为了有序取水,乐清南岳镇里岙村还曾出现过“水票”——100斤水一张,村委会把它们印成不同颜色,防止重复使用。2020年11月,楠溪江也曾向乐清市停止供水。
一位乐清本地市民回忆起来,“20年前这里就经常缺水,一停好几天,有人车里装着很大的水桶,全城卖水。当时房子周围还有一些水井可以用,后来都填掉了。”
安徽来的钻井工大鹏最近忙了起来,半个月打了七八口井,有在村里保障日常和农业用水的,也有给工厂打的。大旱之前,钻井是个比较冷门的工作。5个工人操作大型机械,花两三天把石头都打成石粉,新打的两口井钻了300多米深。多深能出水,水质、水量如何,只有打下去才知道,需要“赌一把”。打的井出水之前,大鹏看见村民缺水浇地,供水日前一天晚上就拿出家里的空桶、水盆,五颜六色的摆了一大片,排队等水。
据乐清市水务集团工作人员估算,10月25日起,在未考虑蒸发量的情况下,按照正常情况,只能保障全市用水约50天。同分区轮流供水一起实施的紧急措施,还有暂停对桑拿、浴场、游泳、洗车等行业供水。
市中心一家汤泉汗蒸馆购置了一辆水车,每天买十几吨水维持运营。停水加上反复的疫情,顾客比往年少了一大半,经营者看着亏损着急,前期投资又难以放弃,“这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可能遇到困难就不管了”。
长时间的限制供水在去年初就发生过,洗车行老板张杨记得当时持续了一阵,靠找水贩子买水撑了过来。这次停水的头两天,38岁的他干脆关了店,后来想想,又觉得还不如开店,能赚一点是一点。他再次联系上前年卖水的人,50块换来1吨水,这个价格相比之前涨了10块,张杨有些吃不消,就把洗车价格从30块提到了35块,这也让店里的生意更加萧条。
这家洗车行有百余平米,两个洗车间,一个装潢车间,还有一间休息室,之前每天能洗20来辆车,现在最多的时候6辆,最少的一天只来了4辆,成本核算下来每天都要倒贴200多块。“开门和关门没什么大区别了。”张杨说。
汽车美容店老板章灵也打听到一个买水的路子,1吨100元。是在约20公里之外,小山村的农民把河水蓄起来卖,她恰好认识村子里的人,“一水难求,一般人买不到的”。
她在市区一个有4S店的园区里,跟两个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店,今年30岁,创业两年。店里每隔一天去拉3吨水,为了省点油钱,他们下班后用电动货车去拉水,一次只能拉1吨,要跑3趟。有水了就让家人先过去接,大约半小时能接一吨,往返路程1小时,再花半小时把水抽进店里的桶,3趟折腾下来,差不多就到夜里11点了,这样才能保证第二天正常营业。
一吨水大约能洗十辆车,成本上涨后,她把洗车价格从68块调到了88块,大众点评上的店铺状态改成休息中,省得有顾客按照原价找过来,说不清。本来靠洗车也赚不到钱,店里赚钱的大头原本是贴玻璃膜。
去年生意不错,夏天一天能贴五六台车,有时还要加班。今年生意差得很,她觉得是受了4月上海疫情的影响,很多车厂停工过一阵,提车的人少了。加上天气炎热时人们才会积极给车窗贴膜遮阳,今年乐清没热多久,客户们“省省、忍忍”,就可以明年再贴膜了。
最近她还连续碰到顾客找茬,有一个客人半年前贴的膜,现在找上门说贴得不好,车顶有划痕,纠缠着让赔钱。还有一个客人嫌贴的膜有气泡,不赔钱就报了警,赔偿之后又不肯把“贴坏”的膜撕下来。章灵不敢跟客人吵,还要顾及口碑,只好认栽。
罗怀玉的洗鞋店本来也很依赖供水,但她几乎没受到限水的影响——每天根本没多少鞋可洗,用水量也就一小盆,有时候好几天才有几双鞋。洗鞋的定价并不高,标准洗一双23元,还包全城取送,在预定平台上半年只有17笔消费。洗一双鞋大概要花半小时,有的鞋实在很脏、很臭,罗怀玉觉得,那也比没活干强些。罗怀玉和丈夫都四五十岁了,洗鞋店是半年前开的,投入了十几万,发名片、发传单、网络宣传等方法都试过了,还是没把一半的房租钱挣出来。
杨采秋在乐琯运河沿岸的花店几乎没生意了,她每天只能挣个几十上百元。半个月来,生意最好的一天挣了1000多,是一个老客户消费的,他家里有四五吨的储水水塔。大部分顾客住的都是商品房,连人都缺水喝,顾不上再买花。
花店开了十几年,杨采秋说至少已经投资几百万,正常进一次货就要花三五十万。以前她大手大脚地买这买那,打扮入时,现在连过滤水用的饮水机都舍不得买,想的都是每个月几万元贷款怎么还。
本来花店请了三四个工人,最近叫他们全部停工了,杨采秋和丈夫包揽了所有活计,早上6点就开始工作,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两人不敢再进货,每天就是买买菜,田里还自己种了些凑合吃,花销缩减到一天几十块。杨采秋拍摄快要干涸的河道发到短视频平台上,“老天爷啊,行行好给我们乐清下一场雨吧。”视频里她带着点哭腔:“再晴下去,浇花都没水了”。
开洗车行的张杨在焦虑还有两个来月就过年了,“像我们背井离乡跑到外面来的,都希望能多少带点钱回去。” 他原本在江西老家的汽车装修店打工,6年前有老乡介绍他到这里做工,工资比原先高出一大截。他有一双儿女,留在老家村子跟着父母一起生活,以往张杨和妻子每个月都给他们寄钱。这个月寄不出了。
上个月,他相熟的一位同行关店了,尽管房租还没期满。他跟张杨开玩笑说:去钓鱼了。张杨也有点撑不住了,“这样子停下去的话,今年一年白瞎了。”这两天他在想,如果真待不下去了,年底只能回老家。
同行章灵的合伙人之一——最大股东已经提出要清算、退出。一起创业的三个好朋友,在停水后加剧了分歧。他们300平的汽车美容店,一年24万的店租、4个工人的工资,每个月光成本就有5万,这钱不知道从哪里来。本来店租是一年一交,已经到期6个月了,交了5万后就一直拖着。房东每天催,像要把电话打“爆”一样,催缴的内容已经变成“明天给我一千块”,章灵觉得很难为情。
如果另两个合伙人都不干了,章灵计划自己继续把店开下去,撑个半年看看,没准明年能好起来。她想着年轻的时候不去闯不去拼,老了也闯不动了,“最多一无所有嘛,从头再来”。但又很怕半年后还是亏损,背上高昂的债务,自己打工还债要很久,“很多人一次创业失败之后,真就再也起不来了。”
罗怀玉夫妻就经历过这样的失败。开洗鞋店之前,他们开过餐馆,快餐、炒菜、面条什么都卖。那时候罗怀玉还想着努努力,给读高中的女儿买个房子当嫁妆,乐清市区边上的房子也要2万一平米。后来赶上了疫情,客人减少了堂食、外卖平台的提成费用又高,有一阵突然出现了3个确诊病例,餐饮店开不下去了。
之前有一个银行推销员挨家挨户敲门推销信用卡,罗怀玉看见那张长长的办卡记录表上,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餐饮店老板。之前的同行朋友很多都改行了,或者从老板变成了打工仔。罗怀玉也想过先打一份工,可是上了年纪,没人要了。
去年餐饮生意亏了钱,公公又因为脑溢血住院一年,动了手术,最后没抢救过来。当时负债已经将近一百万,罗怀玉感到“生活没有希望了”。她在新闻上看到过崩溃的成年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觉得那很丢脸,哭不出来,“把我逼死,我也不会那样哭的”。
撑不下的时候,她就买杯奶茶,看点搞笑节目,开解自己“跟农民一样,都是看天吃饭”。靠着亲戚帮衬、银行贷款,罗怀玉又开了洗鞋店。日常生活基本就是坐在店里等客人,她自学了国学、易经和手机剪辑,看看能不能发展个副业。现在,她已经把买房陪嫁的想法从脑子里删除了。女儿知道后安慰她,将来自己一定能赚大钱,给爸妈买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