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小老板们,流转在100元/天的日租商铺里谋生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人间故事铺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谋生, 租金, 童装, 店铺, 租店, 店里
涉及行业:服务业, 批发/零售, 住宿/餐饮
涉及职业:摊贩/店主/小业主
地点: 广东省
相关议题:无
- 深圳的小生意人选择在日租店铺里摆摊,租金按天结算,灵活多样。
- 日租店铺的小生意人包括服装、鞋子、生活用品等各类经营者,他们多数是夫妻经营,每天换一个地方摆摊。
- 日租店铺的租金较低,淡季时甚至会降价,但生意也相应冷清,很多摊主面临困境。
- 高文元和马莉是两个摆摊者的代表,他们都曾经开过实体店,但因为种种原因转向日租店铺摆摊。
- 淡季生意差,很多日租店铺空置,有些甚至倒闭。摆摊者们面临着生意不好的困境,但仍然努力维持生计。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
日租店吸引了不少老年人。(老李供图)
今年春节前后,紧挨着我们小区正门,才开张3个月的肉菜超市倒闭了。其后,这家店铺的生意一天一个样儿——今天卖水果,明天卖女装,后天卖鞋子……原来肉菜超市的招牌,倒是雷打不动地留在原处。
去店里淘过几件便宜货后,我妈迅速摸清了这家店的门道——店铺租金按天结算,想租几天租几天,只要不违法,卖什么都可以。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1
小生意人的流动地摊
卖童装的高文元,从今年春天开始,每天流转在龙岗、罗湖、龙华、福田、南山的日租店铺里摆摊,他租的店铺,租金一般在一二百左右,最多不会超过350块,大都分布于城中村菜市场周边。
高文元今年46岁,话里能听出明显的山西口音。今年是他来深圳的第十五年 ,在摆摊之前,他在龙岗平湖有家经营13年的实体店。去年年底,实体店实在撑不下去,他关掉店面摆起地摊。
我家门口这间店铺,每日负责放租的是老李。老李有两重生意身份——一重身份跟高文元一样,早年是开服装店的小老板,近几年流转在不同的日租店卖服装 。另一重身份是二房东,他从业主手里租下店铺,再按天分租给不同的小生意人。
老李手上有七八个类似的日租店铺,日租金大多为几百元,分布在龙华、宝安、南山等区域。我家门口这间店,老李每月的租金、水电成本大约2.5万元,他以每天1100元的价格分租出去,赚取一点差价。千元以上租金,算是日租铺面中较高的价位,贵有贵的原因,这家店空间较大,算是商业街位置,人流往来频繁,“有些摊主旺季在这儿摆摊,一天流水能上万”。
老李卖服装,不止用自己手里的店铺,也经常租别人的日租铺面。 “日租店里摆摊的,讲的都是薄利多销,有衣服、鞋子、生活用品生意,也有西瓜、雪糕批发这样的时令生意 ”。
日租店里的小生意人,不少跟老李和高文元一样,早些年开实体店,电商兴起后转而在日租店里谋生。相比守着一间实体店做生意,日租店更灵活,也能覆盖更多客源,“今天在福田卖,明天在宝安卖,全深圳跑下来,也有几百万的客源,跟网上流量是一个道理”。
“大多数都是夫妻经营,每天换一个地方,搬货、装货、卸货,虽然累一点,多少能赚到一点钱。大钱不敢想,维持一家温饱还可以”,老李说。
最近是服装销售淡季,日租店的租金更加低廉。每晚9点多,高文元守在微信群里捡漏——次日的铺面还没分租出去的二房东们,开始在群里降价推销铺位,“这个点儿,只要有人愿意租,砍价砍得再厉害,他们一般都能接受”。
高文元的童装定价极低,一件夏装大多在10元到15元之间,相比于日租店里的那些成年装,儿童装的利润更薄。早上出门买菜的老头、老太太,几乎是高文元唯一的客源,“这几个月就一两个宝妈在我这里买过,她们一般都网购” 。
考虑到客户群的特殊性,菜市场附近的日租店、超市门口的散铺,是高文元的日常选择。春秋换季是服装销售的旺季,两个月前,高文元的营业流水最好能卖到一千七八。近些天来他的生意愈发萧条,一天流水一两百是常事。
6月底的一个周末,高文元在龙华一个城中村里租了个铺面,一天租金100元。在成为日租店之前,这家店卖肠粉、早餐,招牌和价格牌都还留在原处。
不到上午11点,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高文元意兴阑珊,打算雨停后收摊。“做生意有时候就是碰运气,运气不好,或者赶上刮风下雨,你就赚不到钱,没办法”。
即便不下雨,高文元也打算只卖一个上午,“人流再好的地方,下午撑死也就卖100多块”。生意维持得艰难,高文元认为问题主要出在自己的货品上,“童装不好做,买童装的主要是宝妈,她们都网购了。我看那些摆摊卖中老年装的,生意还挺好的”。
不过,高文元已经不指望靠地摊维持生计了,他只盼着把手里的存货清理掉,彻底离开服装这行,改做餐饮生意,“不管网络多发达,人总要吃饭的吧”。
距离高文元的店铺20米外,一家挂着猪肉店招牌的小店里,马莉正在熨烫货架上的女装,店里同样空无一人,“上午算是把租金赚回来了”。跟高文元一样,马莉原来也是开服装店的,两年多前开始在日租店里摆摊,“现在生意再差,总要比打工强一点,不然我也不会做下去”。
马莉卖的这些女装,最便宜的一件只要10块钱。即便这样,也有顾客跟她讲价,早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上了一条售价35元的裙子,要马莉25块卖给她,女人磨了许久,当着其他客人的面埋怨马莉衣服卖得贵,马莉心里恼火,将女人请了出去。
马莉双手麻利地把女式衬衫的褶皱一条条熨烫平整,一脸无精打采地抱怨着生意,几句话里塞一声“唉”,“疫情期间都比今年好做”。
今年生意比疫情期间更艰难,不是马莉一人的境况,老李和高文元,也愁眉苦脸地讲过类似的话。
2
日租商店的淡季生意
淡季生意冷清,马莉最近不得不控制租金成本,“现在五六百的铺位,我都不固定了,我上个月固定了一个700块的位子,在那儿也没赚到钱”。
在这一行,固定铺位,就是提前预定某个日租店的固定使用日期,比如一个月四周,每周日去A店做生意。
一些摊主已经在淡季放弃了小生意。高文元前几天听一个摆摊的女人说,她有五六个同行小姐妹,最近这两个月不再摆摊,转而靠打短工赚钱。
马莉不觉得这样的转圜有多少用处,“(淡季打工的),你以为他们旺季回来能赚钱吗?旺季各个都回来了,那些铺位紧俏的要死,租金又涨上去了。”
高文元最近两个月,也很少固定店铺。在龙华这家城中村小店里枯坐一个上午,高文元只卖出了100多块的营业额,勉强覆盖租金。他之前在这家店铺做过一次生意,那天他的流水有七八百。他原打算做完这次生意,把这间店铺也固定下来,上午的营业额让他打消了念头。
高文元在微信上打听另一个同行的生意,“租金260元,卖了500多块(流水),扣除成本也是亏的”。
“淡季生意差,空置的日租店铺也很多。日租店现在越来越多了, 位置不好、租不出去倒闭的也不少。” 6月中旬,高文元在短视频上分享了他在罗湖一家日租店摆摊的日常,半个月后,我再去寻访,这家日租店已经改头换面为“XX美发店”。
“我的熟人里面,起码几十个人在搞日租店放租,做的人太多了,竞争越来越大了”,老李告诉我。
老李按淡旺季调整日租金,“淡季亏本也要租啊”。当然,旺季时铺位抢手,他也会把租金调到高位。我家门口这间店铺,原价1100元的日租金,淡季时只要能覆盖成本,老李也愿意降价出手。
老李手里的七八个日租商铺中,有两间生意尤其红火,在最近这样的淡季,租赁排期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老李称之为“旺铺”。也有一些店铺,让老李有些费神,比如我家门口这间,虽有一些利润,可每月2.5万的成本总让他觉得有压力,“对我来说可要也不要,别人看上了,能转租出去赚一点转让费也不错”。
相比疫情之前,老李现在找店面,不必再为转让费、喝茶费大伤脑筋。他去年在宝安租到一家“旺铺”,给房东付了2万的喝茶费,他听隔壁商户讲,在疫情之前,这家铺面的转让费高达20万。
对老李来说,这样的捡漏机会不多。“虽然很多店铺空着,可地段好,人流大的商铺还是不愁租。地段差的,再便宜我也不敢随便租,我怕砸手里。”
3
流动的生意,流动地生存
雨势渐渐变小,高文元开始收摊,悬挂在“6元/份鸡蛋肠粉”的价格牌前的连衣裙,被他一一摘了下来。
这样略显违和的背景,高文元见怪不怪。他去过的日租店,大多保留着过去的招牌或价格牌。有经营一个月匆匆关门,亏损10多万收场的生鲜小超市,有楼市遇冷后撤离的地产中介门店,还有化妆品店、海鲜店等。
这些招牌里,残存着小生意人的一段经历。高文元不知道自己年前关掉的那间服装店,招牌是否还留在原地。
高文元摊位上的童装,都是以往的存货。他的实体店,生意从2016年开始每况愈下,转机出现在2020年春天,疫情刚刚开始,高文元分享的视频迎来了流量红利,不断有人通过短视频平台找他批发童装,“一天赚几千块不成问题”,那段时间搞批发赚了不少钱。
找他批发童装的,绝大部分是全国各地“摆地摊的人”,高文元当时心里惊讶,“怎么这么多人要摆摊”。买家们一次批发额只有数千块,这其中以宝妈居多,还有一些人其他小生意失败了,想尝试童装生意。有个广西的小伙子,找高文元批发童装前,卖过几个月的烧烤,烧烤生意没赚到钱,又想试试卖童装。
高文元的批发生意几乎没有什么回头客,“他们拿回去,应该也没卖出去”,一次交易过后,绝大多数买家再无回音。
流量红利只持续了10个月左右,平台判定他的短视频有营销性质,封了账号,高文元的批发生意急转直下。在此之前,老高雄心勃勃,把前几个月赚到的钱砸了出去,他投入20万开了一家童装展示店,还计划再搞个直播间,“在我这里搞批发的人,可以照着我的展示店开店”。
积压在手里的大量童装,新店的前期投入和租金,货仓的租金,让高文元和妻子不堪重负,也因此背上了债务。去年年底,妻子出去打工,老高关掉实体店,流转在各个日租店里摆摊。
虽说当下生意陷入困境,回看过去十五年在深圳的经历,高文元依然知足。他跟妻子刚来深圳时,开着一台旧面包车,身上只有5000块钱,“现在惠州有一套房子,车子也换了新的,有房有车算不错了”。
初到深圳的前两年,高文元正是靠摆地摊,攒下第一笔钱盘下店面。开店这些年,他一直关注早年间认识的那些摊主,以及这门生意的变化,“每年都有人进来,每年都有人离开,不是谁都能做好的”。
我是从抖音上结识高文元的。他每隔一两天更新一次摆摊视频。每个视频的开场白,通常是“天还没有亮”,“天刚刚亮起来”,画面是他匆匆赶到日租店门前的场景。这个时间一般在凌晨5点左右,他要赶在早市之前卸货、铺货,把花花绿绿的童装摆满整个铺面。
在不同的日租店里摆摊,高文元碰见过各种各样的同行,他在视频里也记录下了他们的经历。有些人跟老高一样,经历过生意上的起落——一位摆摊卖菜的大姐,以前水果生意做得风光,生意亏损之后,家里的奔驰车被开走抵债。也有不少人,摆了十几年地摊,除了日租商铺这个选择,还有超市门口、露天广场……他们起早贪黑,流转奔波在珠三角各条人流拥挤的街道。
前几天,高文元在布吉,结识了一位在隔壁店铺摆摊的惠州人。惠州人卖鞋子,他告诉高文元,惠州的店面租金便宜,人流量也大,但愿意花钱买鞋子的人少。惠州人觉得深圳的购买力强,便在布吉租下三天铺面。没想到那三天连续刮风下雨,生意乏人问津,算上租金、货拉拉送货费等成本,惠州人亏了2000多元。
上个月妻子问高文元,“你现在拍这些视频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拍下我的日常生活。前几年拍那些视频,是要推广生意,现在单纯是想记录一下,将来哪天想起这一段(经历),还能拿出来看看”,高文元说。
备注:文中马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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