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一个30+的男生失业了 | 三明治

“好的，你也不要有压力，在外面打工的，到了30多岁，基本上都是要回家工作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的，妈在家看到很多这样的事情。就今年还有好多深圳、北京打工的都回来了。”

我出生在湖南郴州的一个小县城，木质的房子，踩在楼梯上吱呀作响，每逢下大雨，屋内便下起了小雨。每次吃饭，父母会把肉给我，因为他们不喜欢吃。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地摆摊，而我从小学就习惯了一个人上学，回家蒸饭，打扫卫生。

大学刚毕业急于找工作，结果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背叛，大学最好的朋友骗我到河南安阳，进了传销组织，看到了冷漠的眼神和热切的发财梦。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出来，在县城做了辅警，又再次见识到社会黑暗的另一面。

本以为就这样过完这一辈子，在妹妹的劝说下，学习了平面设计。五年前，我背着几件衣服来到北京，开始从事电商设计，期待有一天能够干出一番事业。眼看着越来越好了，却不想在30多岁的时候被裁员。由于非科班出身，年纪也偏大，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房租、生活和各种费用，还有来自父母的关心，推着我一步一步地远离北京。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青春奉献给了北京，坚持不下了，那就离开吧！

从大巴出来，远远地看到妈妈在路口等待，我拖着行李快步上前。妈妈上下打量着我：“儿子，你瘦了。”话毕就接过行李，挽着我的胳膊往家走。

刚进家门，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映入眼帘，妈妈把我行李放下，说道：“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看着熟悉的房间，在妈妈热切的目光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过饭，一股困意袭来，醒来后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随即起身去看看久别的家乡。

午后的县城是慵懒的，走在江边绿荫小道，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光影，碧绿的湖水泛着波纹，深吸一口气，满是树木的清香，我伸了伸懒腰，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体会着前所未有的悠闲。

桥边广场上，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树荫下有的人在打牌，还不时地传出一两声喝骂；有的在摆弄着乐器，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当然也少不了精力旺盛的老太太，随着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更有甚者，顶着大太阳在那钓鱼，一切显得那么和谐，也许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回头看了看，有点熟悉，上前仔细辨认，惊呼道：“是你啊，老同学。”李操笑呵呵道：“哈哈，听说你在北京发财，怎么有空在广场闲逛啊？”我注意到李操还抱着个孩子，说：“请假回家休息几天，不过你小子动作挺快呀，都有孩子啦，真是羡慕啊。”李操摸着头，憨声说：“哪有你好，在北京赚那么多钱，我还羡慕你呢。”我笑了笑，失业的烦恼也在这一瞬涌上心头。

晚上陪父母看电视的时候，我和妈妈感慨着县城的变化，说到和老同学的聊天时，我声音略显低沉地说：“也就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妈妈只是握着我的双手，轻轻地拍着手背。

转眼间回家有一个礼拜了，也许是时间的消磨，妈妈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了不少。开饭的时候，妈妈把饭碗重重放在我的面前，发出刺耳地摩擦声，然后拉着脸快速地吃了起来。当我入神地看着手机，耳边传来一声冷哼，抬头看去，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试图找妈妈聊聊天，得到地回复也是漫不经心“嗯”字。

家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常常感觉喘不过气来，因此我会借故出去。漫无目的地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被偶然传来得声音惊醒，我又继续走。路过门店有招聘广告的，我会在经过的时候，偷瞄一眼，看到的工资一般都是一两千，而稍微高一点的，年龄我又不符合要求。

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些亲朋友好友，会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则回应：“请假回家看看。”一连好几天碰到不同的熟人，我都习惯性地回应。渐渐地，我会选择一些人少的地方走，尽量避开能碰到熟人的地方，或者干脆呆在一个没人的地方。

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妈妈对我也是愈发地不耐。于是我和妈妈说：“妈，这些天碰到好多熟人，我都说请假回家，时间久了怕是不好。”又接着道：“家里这边工资太低了，而且别人如果知道我在北京工作过，又跑回来拿一两千的工资，我怕没面子。”妈妈说：“妈也知道你为难，其实妈也不想你回来，但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嘛。”我想了想，说：“要不我去长沙吧，反正长沙有房，长沙的工作机会也会多一点，亲戚朋友问起来就说在长沙工作，离家只有几个小时路程，回家也方便一点。”

妈妈陷入了沉默，许久开口说：“这个事情你自己考虑清楚，你做的任何决定，妈都无条件支持你。”“恩，我会的”我回应道。知道我不久后就要离开，妈妈说：“要不，你再留几天。妈的意思是，菜买多了，你走了吃不完，怕放久了会坏掉。”我内心是希望尽快地出发，但看到妈妈期盼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要来到离开的时候，妈妈送我到车站，哽咽地说：“在外面要注意身体，每过一天给妈来个电话，让妈听一听你的声音。”我大声地说：“恩，妈也要注意身体啊。”

几年前趁着长沙房价比较低，父母拿出所有积蓄贷款购置了一个房子。打开房门，我一个凌空飞踢把鞋子甩掉，收拾好行李，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点外卖，然后打开音乐，跟着节奏大声地哼唱，尽情地宣泄着情绪，整个房间充斥着我地呐喊，直到大脑缺氧，才缓缓坐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这样肆意地过了几天。这天中午起床，吃完早中饭，也开始在各大招聘网站投起了简历。一开始我选择的是电商设计，但是过了几天才两个电话。第一个我兴冲冲跑过去面试，结果，根据导航来到一个破旧小区，半天没有找到位置，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来到居民楼的某一层，看着这个老旧的住家房，来往的住户，很明显是一个不正规的公司，我没有了踏进去的勇气。

第二个公司挺气派，填写完简历之后，先做了一份性格问卷调查，约莫十几分钟后，运营拿着简历面试，接着又进行了实操，通过后让我等待一下，需要由主管二次面试。等了足足半个小时，主管过来后说：“公司要求年龄30岁以下，设计或电商专业，而你已经超过30岁，汉语言专业，不太符合公司要求。”就这样，我的第二次面试也失败了。

痛定思痛，我决定采用广撒网的战略，效果非常显著，陆陆续续来了好些电话。但是电话最多的是地产和保险，抱着试一试地想法，基本每一个面试我都去了。有的就是薪资和实际差距巨大，到手的可能只有一千多；有的应聘岗位和实际岗位不符；有的根本就是HR随便写的职业和薪资待遇，只是为了人过去好完成自己的任务。一圈跑下来，工作没找到，对长沙倒是熟悉了不少。

我瘫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一个多月的面试，每天东奔西跑，还是没有结果，是自己不够好嘛？还是真的年纪太大了？我究竟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又在做着什么工作呢？

正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妈妈打电话过来了，“儿子，最近怎么样啊，你一个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工作的事情不要急，慢慢来，总归会找到的。”我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突然莫名地烦躁，冲着电话吼了一句：“我知道啦！”就挂断了电话，默默的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淌。

等情绪平稳下来，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对不起，刚才有点失控了。”妈妈地声音有点哽咽，“妈没事。“我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天的不如意，妈妈在旁静静地听着。

随着时间地推移，工作还是一直没着落，妈妈每次温馨的安慰，却好似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迫于无奈，只能去朋友介绍的位于汽车西站的金融公司面试，打算先过渡一下。

面试出人意料得顺利，根据人事的讲解，薪资方面做得好的话，相当不错，上班时间也能接受，最重要的是公司提供五险一金，看起来比较正规。当时我还暗自庆幸这么快就把工作的事情搞定了，下楼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喜。

谁知这却是噩梦的开始。由于房子地理位置的关系，早高峰非常拥堵，我得6点40起床才能保证不迟到。一到公司首先就是上缴手机，然后组长先是说公司有多好，感恩公司给我们工作的机会，给公司一个热烈的掌声，接着每个人上前说“誓言”，完不成工作会如何，最后主管发言，大家一起手臂前举握拳，上下滑动，三声响彻云霄的“加油”。工作就是打不完的催债电话，对那些贷款逾期未还的，打电话逼迫其还款。就连去个厕所、打个水，都需要找组长顶替才能去。

我本身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每次接通前，都要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把遇到的各种情况都在脑袋演练一遍，才敢去接这个电话。而每天拨打次数，接通次数和通话时长是有要求的，完不成还需要自己加班。我也只能慢慢加快自己的拨打，以争取早点完成任务。

最难接受的是，还要去说一些虚假的，或是威胁挑衅的话，比如：“对于欠款不能处理的，先挑起情绪，然后告诉其家人朋友可能会知道，公司可能会提起诉讼等等”，这在我内心是极其抵制的，就只能挑一些自己能够接受地说。有一次被巡场的组长听到，把我拉到一边去做思想教育，问我是不是来赚钱的，心不狠的话，是没有业绩的，实在不行就照着公司发的话术本念，并且警告我，要是因为我拖了后腿，就让我天天加班。

我只能在观察到组长的时候，按照话术本来读，听着电话那头或是暴跳如雷，或是苦苦哀求，或是满口国粹，心里满不是滋味。听的时间长了，情绪也被慢慢挑起，面对那些出口成脏的人，我也会出言讥讽，或者加大威胁力度，以发泄情绪。

原先说好的六点下班，也变成了强制加班，加班的时长完全由管理者决定。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还得加快脚步才赶得上回家的公交。运气不好，遇到延长加班时间，就需要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晃了晃脑袋，把一天接收的负面情绪甩在门外。洗漱完稍微休息一下，一天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日子就这样机械式的重复着，我就像一个木偶，每天奔波于公司与家，两点一线，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只是活着。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很难了，想不到有一天下班，组长把我拉到会议室，告知由于我近期业绩不好，要我写一个自愿离职申请。对于公司这个举动我也是有所耳闻，不曾想今天轮到我了。

一直积压的不满瞬间爆发，血直冲头顶，我略带讥讽地说：“是不是我不写自愿离职，就让我干坐着，只给长沙最低工资？”组长说：“我们是正规公司，只是让你学习深造，没有产生业绩，当然是没有提成的。”“除非给我个正当理由，或者开除我，自愿离职申请我是不会写的。”说完我就直接走了出去。

第二天刚来上班，就被主管拉到会议室，说我近期业绩不好，如果赚不到钱，呆在这里也没意义，不停地游说我，目的只有一个，让我填写自愿离职申请。我说：“要是一直业绩不行，那是我的责任，只是近期而已，后期也是有机会赶上的。”而主管还是自顾自的劝说我写离职报告。见我毫不动摇，只能让我回去坐着。

我知道下午肯定就是总经理来找我了。果不其然，又来到这个熟悉的会议室。总经理不厌其烦地说着，还保证离职后可以帮我重新介绍一个工作，我也懒得细听他说什么。等他停下来，我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每个月都会逼走几个人，不就是为了再招几个人回来，赚那2000块钱一个人的奖励吗？何必说得天花乱坠的，用你们的话说，懂的都懂。”总经理听完，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干坐了几天，每天还要被人指指点点，我心里憋着一团火。趁着休息日，我来到了长沙劳动仲裁所。咨询完保安，径直来到二楼，一个小房间里坐着一个约莫40岁的男人，那人懒洋洋的抬头说：“准备好资料再来找我，什么资料外面墙上有。”顺手指了指外面。我拍了一张资料要求表，就到附近打印店去准备了。

忙活了半天，终于准备齐全了，来到二楼递过资料，那人说：“仲裁是要打官司的，还要上庭请律师，而且前面已经有很多案子了，你这个即使要告，也要排到明年了，确定要告嘛？”“确定”我点头道。他拿过资料看了起来，指着企业执照和合同说：“企业执照名字和你合同公司名字不一样，是告不了的。”我说：“他之前的名称是合同上的，执照上是后来改的名字。”他笑了笑，说：“那跟我们没关系。只有企业执照名字对的上，才能告。”我问道：“那我要怎么办？”他递还资料说：“自己想办法找到公司变更名称的资料。”见状我只得拿着资料悻悻的离开了。

自从公司要求我填写自愿离职申请后，每天什么都不允许我做，无所事事地坐在公司，就那么干呆着，就这样我也在公司我硬熬了一个月，月底工资只有1900多块，还要忍受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既然不开心，还赚不到钱，那就干脆离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公司办理完离职手续，我坐上了回家的车，翻看着微信，把公司的人全部删除，和这个公司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让我感觉到不适。

下车后，我深呼吸了一下，拨通妈妈的电话：“妈，我辞职了。”“没关系，既然做的不开心，就不要做了。”妈妈安慰道，我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回到家，我一个人躺着，屋子里静静地，只有呼吸声。打开了电视，房间总算不那么空了。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失业，这让我开始变得白天不敢出门了。我怕出门碰到人，哪怕是要出去，我也会尽量选择在六点之后，也就礼拜六和礼拜天我能光明正大地随意出去。

白天一个人在家，时间被无限拉长，呆在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无聊了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或者干脆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又害怕电话突然响起，特别是来自家人的，每当听着他们的安慰，仿佛一把刀，深深地扎进心里。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想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慢慢地，我习惯了每天睡到中午，吃饭也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长期的居家，让我脸色苍白，几天没洗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丢得到处都是，碗筷泡在水里，上面漂浮着白色的泡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有时我在想，人为什么活着？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嘛？

看短视频，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集中爆发，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崩塌了，哀嚎充斥着每个角落。所有人过的都那么不如意，有一瞬我甚至希望地球毁灭。

相对白天，我更喜欢黑夜。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来到寂静的河边，带上耳机，呼吸那带着青草泥土气息的空气，沿着河道漫步，耳边是那曾经熟悉的旋律，深沉的黑暗拥抱着我，渗透进身体，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整个世界似乎属于我一个人。

回到房间，虽然工作的事情没有解决，但生活总要继续，没钱了我会去做点零工来维持生活，期间家人也会给予一定的支持。最近爱上写作，参加了三明治，一是为了记录生活充实自己，二则是有机会的话，可以朝着写作方面发展。也开始考取驾照，为今后多一个谋生手段。夜已深，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谁家又是谁和我一样还没入睡，又在烦恼着什么？

第一次把自己的失败血淋淋地展现出来，一直以来，我非常害怕去面对自己，因为这样的我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我，现实却让人无能为力。苦闷和烦恼一直憋在心里，非常感谢三明治这个平台给我这个机会，真正地直视自己。直到写出来之后，人瞬间轻松了些，不管接不接受，这就是事实。

1月16号-1月29号，，我们希望用14天时间帮助你寻找并写出自己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挖掘被忽略的感受和故事，探寻背后的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让你的个体经历与声音通过你自己的独特表达，被更多人听见和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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