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水线上,没有任何一根雪糕会被浪费 | 吴楠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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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流水线上, 雪糕, 班长, 技术员, 水靴, 生产
涉及行业: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无
相关议题:肮脏或危险的工作环境, 工资报酬, 工作时间
- 雪糕厂工人的劳动条件和卫生问题:工人要用雪糕洗手,大肠杆菌超标,残次品福利等。
- 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工人月薪1300元,每月可获得一袋福利雪糕,但大部分工人不吃雪糕。
- 工人的劳动强度和工作时间:工人两班倒,每天工作12小时,工作强度大。
- 工人的文化程度和社会地位:工人大多数只有初中文化,社会地位较低。
- 工人的生活状态和消费水平:工人身体疲惫,但每月会去一次鞋城购买鞋子。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如果把一个想法存放十年,当终于可以实现时,你也会迫不及待。我生活的小区旁有一家雪糕厂。这家雪糕厂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每天夜里九点钟都有印着厂标的冷藏车进出,就算是冬天也不例外。住在附近的居民每到夏季就会到雪糕厂门口的厂店买雪糕,一根也是批发价。我一直很想采访其中的工人,我很好奇那些雪糕是怎么生产出来的?直到东北开始降温降雪,我联系上了一位雪糕厂的工人。他在雪糕厂里工作了六年多。那些白色的楼房里,会有“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一样的世界吗?
大肠杆菌到底长什么样子呢?章良在2002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直到今天,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不知道大肠杆菌的样子。可2002年5月,章良刚进雪糕厂,大肠杆菌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那是在雪糕厂的第一天晚上,章良的工作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班长给章良一根棍,是塑料的,大概半米长。从傍晚七点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章良要么弯着腰要么蹲着,手里握着这根棍,把人工插在雪糕里的雪糕杆拨正。
雪糕排着队,在冰冷香甜的空气里,乘着流水线一个接一个地从张良面前滑过。记不清多少时间后,章良跟不上流水线的节奏了。他开始接二连三地错过雪糕。章良感觉带着塑料手套的手心里冒汗不停。甚至想用手里的塑料棍“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雪糕。
事后章良也承认自己去上厕所回来后没有洗手。但只有初中文化的他理解不了,这个大肠杆菌是有腿吗?怎么从自己手上爬过塑料棍,再经过雪糕杆,最后进入雪糕里面的?
面对章良的质问,班长也回答不了。但班长的嗓门比章良大,“怎么爬的你不用管,罚你五十块钱,现在就要交!”这笔罚款是销毁章良所在班次生产的507箱雪糕的惩戒。原因是大肠杆菌超标。
章良没看过《查理与巧克力工厂》这部电影。他一听说这部电影是英文的,立刻摆手,说自己看不了。他只有初中毕业。章良不知道的还有“哈根达斯”。在听说这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世界级冰淇淋品牌后,他琢磨了一下,反问道,这个哈什么斯的工厂也是用雪糕洗手吗?
2002年时的雪糕厂里连一棵树都没有,平整的黑色沥青厂区,三栋楼都是灰白色的,连正对雪糕厂大门那个花坛也是灰白色的。三栋楼里最大的是车间楼。另外两栋一个是宿舍,一个是办公楼。章良来这个厂子的主要原因就是管吃管住。可章良第一次进入雪糕车间,鼻子里闻到的香甜的味道还让他好奇时,班长已经开始给他入厂培训,只有短短的一句“从车间出去后,只要回来就消毒”。
在雪糕厂里洗手用的不是肥皂而是雪糕,是那些废品。章良一开始不想用雪糕洗手,他想一想都觉得黏糊糊的,那感觉顺着手爬上来,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于是第一天晚上上班。章良自作聪明,琢磨自己反正也戴手套,上厕所之后只戴上手套,没有洗手。
哪里想到手套也不能阻挡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大肠杆菌。班长的一句“大肠杆菌是五十块钱”让章良记忆犹新。班长让章良写份检讨,为什么上完厕所不洗手。张良一开始真想写了,后来转念一想,又不是小学生,写狗屁检讨。但班长不肯罢休,第三天又问他,检讨什么时候交?还是当着同一班次的女同事说的。19岁的章良有些绷不住。
一个拨棱雪糕棍的工作,上班三天,罚款五十,写检讨一份。章良窝着火琢磨了一晚上。早上下班时,他走到班长身边,说一起去吃点早饭。一碗豆浆、五张馅饼,班长吃的满嘴都是油。章良凑过去问检讨还用不用写?班长回答都是哥们,还写什么检讨。
但五十块钱还是要罚的。班长说这钱不是交给他,是交给厂里。2002年,章良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千三百元。五十块钱对他来说不算小数,但也不多。
从那天开始,章良强迫自己习惯用雪糕洗手。其实那些雪糕大部分都是奶粉融化后再加入各种调味品制成的。就算有糖,在用水冲洗时也很快冲掉了。反倒是烘手机的热风不给力,湿漉漉的手想戴上长及小臂的一次性塑料手套总十分吃力,到最后甚至心情会有些许烦乱。
章良以为自己第一晚导致的雪糕不合格品都要变成用来洗手的雪糕肥皂。五百多箱?上万根雪糕,这可要用到啥时候!哪知道被判定为不合格品的当天,白班就把这五百多箱雪糕回炉了。
不合格品雪糕会直接运送到车间楼的三楼,那里是配料车间,基本上由技术员管理。但白色的雪糕是无法通过回炉的方法在生产出来的,因为每一次回炉重造,都会添加更深颜色的色素和香精。会从白色的奶味到浅黄色的芒果味或者粉色的草莓味,再回炉就要以巧克力口味收尾。
至于这些重新通过高温融化的雪糕最后会变成什么口味,也和雪糕厂那段日子的生产排期有关。有时遇到巧克力口味的雪糕生产的太多,这些大肠杆菌超标的雪糕就要在冷库里多存活一段时间了。
但在雪糕厂里没有任何一根雪糕会被浪费,除非是从流水线上掉到了湿漉漉的地上,这样的雪糕就不能要了。通常是由班长拎着一根水管把掉在地上的雪糕冲进下水道里。这样的情况在一个月内也不会出现三五次。雪糕们都是实实在在、安安静静地像小胖子一样墩在流水线上向前进发。工人称之为“果”,人参果的“果”。
张良记不清什么时候雪糕厂喊出了要在美国上市的口号。美国?上市?这些遥远的词语,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雪片。看得见,但抓在手里就融化了。与之相比,每个月一次或者每两个月一次的雪糕福利距离工人们更近一些。
2002年时的雪糕厂福利是一大塑料袋的雪糕,这些雪糕没有外包装,用较为厚实的半透明塑料袋装着。一塑料袋大概有二十根雪糕。每塑料袋雪糕五块钱。而雪糕厂最贵的雪糕单根售价也不过五元。这些福利雪糕属于残次品,可能是机器配色错误,也可能是草莓配色却加入了芒果口味,还可能是笑脸雪糕的表情变成了哭脸。但不属于废品,比如大肠杆菌超标。
章良一次都没有买过这样的福利。一塑料袋二十根雪糕,宿舍里也没有冰箱,买回来要么发给室友吃,要么就是自己吃不了都化了。而且章良注意到几乎所有的雪糕厂工人都不吃雪糕。
在雪糕厂流水线工作的几乎都是十八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没有高的学历,也没有特别的技能,在雪糕厂两班倒的流水线上忙碌后,身体的疲倦通常会让人在床上躺十二个小时。可章良每个月都会去一次鞋城。
章良第一次去鞋城,是因为雪糕厂发的水靴不合脚。雪糕厂的工作服是两件白大褂,轮换着穿。此外则是一双水靴。生产甜蜜的雪糕生产车间,咋还能跟黑色水靴联系到一起?
为了保持车间内的无尘,最基本的做法之一是保持地面的潮湿,时不时用水冲洗地面是每个班次的班长必做的工作。在这样的车间里,与白大褂相比,一双水靴显得愈发重要。
章良的个子在170厘米左右,脚的尺码是40码。但是入厂时只有43码的水靴了。穿了半个月后,因为鞋子大,垫了两双鞋垫仍觉得冻脚,他决定去鞋城买一双合脚的水靴。
鞋城距离雪糕厂六七公里。当时已经是十一月末,到了冻皮不冻肉的时候。章良骑着自行车,顶着零下一二度的风,骑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鞋城。2002年的鞋城是名副其实的“城”。整整三栋楼,每栋楼都是六七层,每一层又都有着上百家档口。虽然鞋城被分成了皮鞋、休闲鞋、工具鞋等多个区域,但对于初来乍到的人而言还是过于混乱。扑面而来的大量信息,就像先开门帘时一股脑的冷空气,直接把人弄懵了。
章良后来胡乱找了一家门脸处摆着水靴的档口。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店主告诉他居然还有带保暖毛的水靴。但价格有点贵,要三十五块钱一双。一双水靴能穿大概一个季度。而三十五块钱在当时可以买一双不错的旅游鞋。
章良灵机一动,跟店主商量,能不能三十块钱一双拿货?他回去卖三十五,这样大家都有的赚?店主问他一次拿多少?张良回答不上来。他只能一五一十说自己上班的地方需要穿水靴,每个同事都要穿。他还没看谁穿过里面带毛的保暖水靴呢!
店主听完居然答应了。而他回到雪糕厂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靴子找到班长,问他想不想要?还说是自己特意想到班长也可能需要的。班长也是第一次看到保暖水靴,立刻表示想要。章良说一双三十七,不过给班长就三十五,他给班长垫两块钱。班长很高兴。
章良想问一下女同事有没有人想要这样的保暖水靴。几番琢磨后还是罢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和女同事开口。在雪糕厂的员工宿舍里,一楼住的是男生,二三楼住的是女生。几乎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平时基本上是不沟通的。直到后来章良和一个女同事谈起恋爱,才和女同事略熟了些。两个人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从雪糕厂出去接吻。
一双保暖水靴可以赚到五块的差价。每个季度章良会去一次鞋城,每次带回十双左右的水靴。这也是他骑自行车能带回来最多的数量了。他倒不贪心,每个季度自己的水靴不用自己掏钱就行。
冬天很快到了。夏天时雪糕车间里冰冰凉凉的,很惬意。到了冬天,车间地面都是水,加上车间温度不能太低,暖气正常供给后,车间温度在四五度左右。这样的湿冷反倒是难熬的。就算雪糕香甜的气息,也并不能抵消身体上的不适。章良批发来的保暖水靴开始“大卖”,以前不太熟悉的女生也主动过来找他,让他帮忙采购。
一周只休息一天,忙起来甚至半个月也只能休息一天的日子里,有谁愿意把这么宝贵的时间不用在睡觉上,而是用来顶着北风钻进零下二十几度的空气里去批发水靴呢!章良也不想,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甚至没想过用“身体不舒服”这样的借口。
但并不是雪糕厂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水靴,至少在“三楼”的人就不需要。雪糕厂的生产车间是一栋三层高的建筑,一楼是雪糕的包装车间;二楼是空的,架设了管道;三楼是配料车间。雪糕和冰淇淋的区别不在于形状或者名字,而在于配料。雪糕冰棍里添加剂比较多,奶粉比较少。冰淇淋里则反过来。所以虽然有些冰淇淋长着雪糕的模样,但价格却比雪糕贵了不少。
2005年前后,雪糕厂为了打出名气,也为了开拓销路,会生产两三款最贵最好的雪糕,每根要五到十块钱。那还是一根雪糕的均价不到一元钱的年代。这些身价金贵的雪糕会发往北京。其余大部份的雪糕和冰淇淋则是留在省内销售。当然,也会生产一些奶粉放的相对少的雪糕发往其他省份。为了加以区分,省内销售的雪糕会用红色的封箱胶带,其他省份的则用绿色。只有雪糕厂内部的职工才会知道这样的小秘密。
2005年的章良从最初在车间里摆正雪糕棍的初级工人,变成了班长。班长主要是做两件事。一是早到十几分钟,去配料车间领来当天的排产表,会提前知道那天生产的是什么口味和款式的雪糕。二是下班前带领同一个班次的工人对生产线消毒。
班长是不需要在流水线上做具体的操作工作,职责更类似于品控。章良需要检查流水线上运过去的雪糕是不是有明显的问题,需要负责雪糕包装品的运送,需要拿捏进度以及消毒。不仅手需要消毒,生产线每隔十二小时一个班次也要消毒一次。消毒用的是消毒剂和高压水枪。哪怕在十几分钟后下一个班次的流水线工人就到岗了。
雪糕厂的生产线大概十五米长,两侧各坐六到七个工人。在流水线上工作的工人以女孩为主,在流水线上一边干活一边还可以聊天。一次章良听到两个女孩一边包装雪糕一边聊起以前在老家时路过小卖店还想买一根雪糕吃,现在雪糕厂门口就有批发店,可自己却没有那种冲动了。另一位女孩立刻赞同,说在挑雪糕时,都能想到它们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想着想着就失去了兴趣。
在2008年章良离开雪糕厂之前,雪糕生产线并没有那么智能。以制作奶油大方糕为例,这款雪糕在2005年推出时定价是一元五角一根,至今也只是涨到了两元。在当时不算是便宜,但也不算贵。由于奶味十足,且不过分的甜,一推出就很受市场欢迎。但这款雪糕在制作的时候是需要一个工人在雪糕出口用菜刀把长方体的雪糕一块一块地切下来,像切黄油块一样。再由后面的工人进行包装。而这样人工作业导致奶油大方糕的大小并不完全一致。
如今章良偶尔给女儿买雪糕时,看到这款雪糕都会一口气买两个,因为他想对比一下。如果还是大小不一,不用说估计还是人工切的。女儿看到章良脸上露出的狡黠笑容,有点摸不清头脑,问他举着两根雪糕笑什么?章良的话到了嘴边,还是选择不讲。他怕才上小学的女儿问起雪糕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一旦真实回答,女儿会不会也失去对雪糕的向往呢?
章良最初只是认为配料车间的技术员工作环境比自己好,有空调而且环境干燥,不需要穿水靴。但他第一次去配料车间,是因为已经过了开工时间十多分钟,生产线还没有运转。章良疑惑地走上三楼,在明亮的配料车间里,他听到技术员正在打电话请示。原来是奶粉过期了,只过期了三四天,但技术员做不了用还是不用的决定。章良看到技术员的脸色,没敢多问,偷偷下了楼。
后来章良听工段长提起这件事,那批将近五百袋的奶粉都销毁了。技术员本应该按照生产日期的临期情况优先使用,但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半个月,数位技术员都忽略了这批次的奶粉。这件事最后被上报到厂长那里,厂长拍板才销毁掉。“谁让那个小子那么实在,还请示。要是我就直接用了。”工段长不以为然地说。
人和人的不同,就像在雪糕厂里存在着两个温度完全相对的管道。一个是蒸汽管道,在三楼配料车间,用来溶解奶粉和加入其中的色素与调味剂。这些粉末同时从喇叭状的投料口倒入,粉末会在管道里直接与蒸汽相遇,形成蒸馏水混合物,作为混合料落入雪糕机来生产雪糕。
另一个是速冻隧道。这是一条大概十米长的隧道,高度在1.5米左右,温度在零下三四十度。这条隧道连接着雪糕的包装车间与库房。包装车间每个班次里专门有两个小伙子负责把包装好的雪糕整整齐齐地放在速冻筐里。大概三十到五十根雪糕可以装满一筐。小伙子便会用一根绑带困住速冻筐的一段,然后半弯着腰、低着头,用后背拉着绑带、拖着速冻筐,快步钻进速冻隧道。
也就是这短短的十米,在一排十个大风扇的吹动下,把寒冷的空气一层层叠压下来。刚才还在零上五度左右的雪糕迅速降温到零下十多度。虽然没冻透,但基本定型,可以入库。而速冻隧道散发的冷气也让包装车间的温度持续维持在零到五度。
这是雪糕厂里藏着的冰与火的世界。章良只能在冰的世界里。有一次他和同班次的工人提起这件事。大家纷纷说上三楼是需要学历的。“上三楼”成了流水线工人们对于配料车间的一种羡慕。但章良还是不服气。他总觉得自己不比那些技术员差。都是同样的人,为什么要分成一楼和三楼呢?
章良在雪糕厂工作的六年里,他一直处于一楼的包装车间。章良不是浪漫的人,他不觉得一根一根的雪糕在黑色的传送带上出来有什么好玩的。如果是长方体的雪糕,多半是“躺”着出来。如果是碗装的冰淇淋则是“蹲”着出来。最麻烦的是火炬冰淇淋,手柄部分的蛋筒是需要人工手动安装上去。而做出什么味道、做出什么形状,都是由配料车间决定和操作机器的。
一次章良当班,雪糕厂刚粉刷完车间大门处的暖气片。章良没在意,从配料车间取了甜筒冰淇淋雪糕的蛋筒后,随手放在了刚喷完油漆的暖气片旁边,那里也是惯常放配料的地方。忙碌了一晚上,第二天质控员找到章良,说蛋筒沾染了油漆味。那一批次的所有雪糕都被封库回炉。还要扣掉章良二百元。
章良一听就着急了,对一个月入两千多的工人来说,二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但章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们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这就是欺负人!”质控员是个女孩,跟章良吵了几句后忍不住哭了。这件事闹到了车间主任那里。
车间主任找来章良,对他说不要不服气,技术员能做的,他还真做不了。说完带着章良去看了新研发的雪糕机器。说章良要是能把这台不听话的机器驯服了,那二百块钱可以不要,还给章良提拔到工段长的位置。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比甜蜜更让人着迷的话,大概是散发着微光、带着迷朦的未来了。章良蹲在那台机器前,心里就是这样感觉的。
那是章良第一次和没有投入生产的雪糕机面对面。他对雪糕机的第一印象是原来这个机器长这个样子啊!蹲在机器的产品出口处,章良看了一会,又站直身体。身高才过170厘米的章良搞不懂比自己还要高半个身子的雪糕机为什么要做这么大?
没有学过机械设计的章良自然搞不懂机器里面的构造。车间主任交给他的活计也不是去改善机器结构。而是调节雪糕机吐出产品的速度。张良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章良跟三楼车间的技术员一起调试。当然不能用真的雪糕配料,而是残次品。技术员站在桌子上,才能把残次品融化成的液体倒进雪糕机的入料口。后来章良才明白为什么雪糕机要设计成这个样子:是为了和现有的生产车间的进料口与出品口相衔接。
章良第一次看技术员启动机器,前三五个雪糕做出来还算正常。等到后面机器就好像疯了一样,越来越快,雪糕来不及成型就被吐出来,甚至是甩出来。雪糕开始还是完整的,后来变成三分之二厚度,再然后是二分之一。成型后的雪糕越轻,越容易被甩飞。章良最初还目瞪口呆,后来看到一坨一坨的雪糕被甩到地面上,摔得稀巴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气得技术员说,别笑了,快帮忙想办法。
章良那一个星期只要下了班,就会蹲在雪糕机前面看。就算机器没启动,他也会蹲在那里看。第五天时,一直闷不做声的章良问了技术员一个问题:这个机器还能重新做不?
技术员被章良这句话问愣了。技术员说不能重新做。因为加工生产已经做完了。这机械加工和雪糕加工可不一样,没办法把铁块重新拉回去融化再生产。章良明白了,然后跟技术员商量,那咱们就在机器外面加一个档位拉手。如果雪糕机器生产得过快,通过档位控制,来降低送出产品的速度。章良想出来的办法是笨办法,但是很好用。
安装一个控制档位,需要在机器内部加装一套齿轮,并将产品的挤压成型部件与齿轮衔接。技术员在张良提出的齿轮档位基础上,设计出可以控制高中低三档速度的档位。这下新的雪糕机终于可以投入生产使用了。
可主任却食言了。章良问主任什么时候提拔他当工段长。主人笑着回答,小伙子还年轻,需要再锤炼一番。章良这才明白为什么工段长不愿意费心费力地去琢磨这个雪糕机应该怎么弄,于是轮到了自己白出力。
张良气恼了几天。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修改了雪糕机,相当于留下了一个后门。于是轮到自己的班次时,他用高中低三档试验了一下,发现就算是高速档,只要给料及时,流水线的工人操作熟练的话,也一样可以应付过来。
按照雪糕厂的规定,每个班次要完成的雪糕大概在五百箱,每根“果”的重量在一百克到一百一十克之间。只要能把果控制在最低重量,成型速度控制在最高,就可以保证总量在五百箱到五百零七箱之间。既满足了雪糕厂对每个班次的生产总量要求,又满足了对每根果最低重量的要求。
更关键的是这些最低标准可以让章良的班至少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别的夜班需要干到早上七点半到八点,而章良所在的班只需要五点半就可以结束,甚至完成消毒。同一个班次的同事都说章良厉害。他自己也以为可以这样一直做下去。
可好景不长。这天章良下了夜班,还没到六点半,就已经在工厂门口吃早餐。不知道主任那天为何来的如此早。看到章良,主任轻轻拍了拍章良的后背,惊讶地问他这么早就下班了?章良见到是车间主任,一开始有些慌乱,半分钟后就镇定下来。他咽下嘴里的馅饼才回答都做完了。
主任查了那天章良班次生产的果的数量和重量,都符合要求。但主任知道章良利用了机器,投机取巧地糊弄了工作。章良不承认这一点。争辩之后,主任取消了章良的班长职务。
这可把章良气坏了。自己努力钻研雪糕机,没有得到相应的奖励。自己偷懒,却得到了这么严厉的处罚。章良觉得提前一小时回宿舍睡觉,是自己努力之后应得的,而不是自己欠雪糕厂的。一气之下,章良辞职了。
如今章良有了一辆自己的小货车。他的工作是给超市、便利店配送软饮料和各种零食。在小货车的后备箱里承载着花花绿绿包装的零食。不仅孩子,就连大人也很喜欢。尽管这些食物多半是一种工业加工的产品。但快乐似乎是真实的。章良觉得这样也很好,自己不需要知道这些带来快乐的食物的背后的世界。
告别了冰雪世界的章良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些生产巧克力的工人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不再爱吃巧克力?也许面对生活里热爱的,更好的办法是保持距离,而不是靠近,来破坏掉日子里本就不多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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