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废物」女孩这一年：接广告，进大厂，再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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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的感觉这一年来，我最怕失控的时候反而是自媒体火了之后。起初我诚惶诚恐，找我合作的消息多到回复不过来，有广告主甚至点名要我来做，报价也挺高的，一条广告比以前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我开始飘了，在想要成立个人工作室，找个小助手。

第一次做自由职业，有种失重的感觉。担心选题，拍摄时出意外，数据下滑怎么办。因为焦虑，每晚两三点睡，早上10点多起，挺不健康的。我拍了4条广告，视频的数据有些下跌，市场反馈非常明显。

之前广告主喊我“宝贝”，消息几天没回，我再去加人家：宝子，这个月有什么广告投放吗？不理我了。有一些找来的人要求热门率不低于50%，报价也对半砍，而且这条广告的前后两条不能是广告。还有一些谈到中间，脚本都写了几次，谈崩了。

三个月后，我接不到广告了。自己想做的内容也拍不好，之前说要拍废物系列，因为种种原因没再做下去，只出了一期。那种涌来的，快要把你淹没的关注、支持，就感觉你被捧到了一个高度，很怕掉下来了。后来拍了些视频，也在剪，最后放弃了，因为觉得它没有达到可以放出来的标准。

短视频的路走不下去，收入又不稳定，我非常慌张，就想找份工作。一个月内，我批量投了几十份简历，只面了两个。竞争特别激烈，一会儿一个清华的，一会儿一个北大的。要求也高，有的让你24小时内交5个脚本，有些上来就问大小周接受吗？单休接受吗？

很焦虑，我发泄情绪的方式就是哭，找男朋友，找超超，在寝室群里哭一哭。我很怕像之前那样，归因到自己。几年前，有次同批新人里只有我没有转正，因为我表现太突出，压过了领导的风头。回家后我爸妈把我骂了一顿，为什么别人都收到了offer？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从小到大性格都有问题。这破坏了我自信的边界，成了我多年的心结。

后来我去星巴克，看到老中青三代都有，有的在找工作，有的在面试，有的带着孩子来蹭空调又不好意思点单。我去朝阳区图书馆，自习的4个人中有3个人在备考公务员。才发现，这是普遍的情况。

7月，我看到了一家大厂在招短视频编导。面试时，他们对我印象很好。我主动提出给他们做两个PPT，一个关于账号以后的发展方案，另一个是我自己过往的作品展示。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他们告诉我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人。

HR说看了我所有的视频和报道，看得出我很关心社会和别人，特别喜欢我的价值观，还让我去采访要留学的学生，看英语把他们带去了怎样的世界。哇，这番话很打动我，我面试过很多公司，这是唯一一家说需要传递价值观的。

8月刚入职时，我信心勃勃，忙到很累也愿意，打算稳住脚跟就搬家，跟男朋友还去看了房子。一个多月后，我彻底绝望，不主动加班了，晚上10点左右，坐着公交车从软件园出来，经过一些大厂，灯火通明的，就觉得年轻人好惨。我就想你是来自哪个211，哪个985，是哪里的小镇做题家？明明都是很不容易才卷出来的人，结果还是在茫茫人海中996，做些狗屁工作。

我们办公室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都是封死的玻璃，刚开始会头晕难受、恶心。四方形的楼中间有个天井，阳光永远照不到你，刚抬头一看，还有点夕阳，埋头写一个本子再起来，外面完全黑了。

●弯弯在办公室看到的一点夕阳。讲述者供图

那天下了班，我男朋友骑摩托车来接我，离家就只有两三分钟了，我们被车别进了非机动车道，在路口跟一个拐弯的外卖小哥撞上了。像电影镜头一样，我凌空飞起，摔到三五米外，先是耳鸣，视线有点模糊，过了一会儿才有了意识。我艰难地爬起来，发现头盔破了个洞，脖子疼，脚肿了，手有擦伤。庆幸人还活着，四肢也还在。

已经10点多了，交警来处理，地上是车辆碎片和头盔残渣，我很后怕，在寒风中流泪，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太不划算了吧？死在下班路上也太惨了吧？我不想什么都还没体验到就突然挂掉了，我要多去玩一玩，多看一看世界，要多吃好吃的。

第二天，我瘸着腿去上班，发现自己被孤立了。直接领导不跟我说话，也不沟通工作，要对选题就跟别的同事去开会，不叫我。我其实为这件事伤心了一段时间，因为也曾真心地互相关心过，离职后再想，也不怪她，是这个环境有毒。

这里的工作就是写脚本，拍视频，薪资比我以前的工作都高，但这不是一个可以良性运转的环境。团队的一把手是总监，二把手是内容负责人，两人是夫妻。经常在拍摄现场，一把手就指着脚本骂我们，还把我们拉进一个群，群名叫“请你们用用脑子”。连续骂一两个小时，说你们长的都是猪脑子，还总阴阳：你们天天写的都是屎，还怪我吃屎不积极。

我第一次被一把手骂哭，另外几个编导都安慰我说小场面，习惯就好。其他编导都说是是是，您说得对，我当时就绷不住了，心里想，明明是你自己推迟了一周拍摄，为什么要反复骂我追不上热点呢。我委屈得眼泪花儿已经鼓起来了，要跟她argue，她指着我说，你现在就给我憋住，我的团队不允许有人哭。

最让我灰心的一件事是，一把手为了让我们“多动脑子多创新”，所以停掉了数据最好的一个系列。大概一个月后二把手紧急开会，说数据大跌，是我们几个编导让公司损失了差不多100万。会上大家都沉默，我就说要不我们先恢复那个系列吧，及时止损再创新，结果又被二把手和HR双双diss。最荒谬的是，过了段时间，一把手还是让我们恢复了那个系列。

我短暂地当过几个编导的leader，后来他们看我不听话，会跟他们battle，就把我撤职了。我被孤立后不久，就听说还是两夫妻觉得我不太配合，要把我开掉。原本我是坐等被开的，等了一周没有等来。

算了，这样下去浪费更多的机会成本，我有更想做的事情，就去辞了。HR又跟我谈心，你不适合大公司，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工作有期待，价值观这些都不重要，赚钱就行。

最近，我打算买那本书《狗屁工作》来看看。工作就是那样，咋赚钱不是赚钱呢。去年因为疫情，会有危机感，但现在发现我还是可以赚钱，有这个能力的，那怎么开心怎么来。

尤其是那次车祸过后，我就觉得日复一日地上班加班下班，每天挨骂，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只为了赚一点钱，死了太亏了。身体也积累了更多毛病，我以前腰椎间盘两节突出，两节膨出，现在我没有去检查，但我坐着超过一个小时腰就很痛。

超超在成都压力也挺大的。年初视频火了后有个小公司联系她，她就去了，但公司就三四个人，所有的编剧工作都在她一个人身上，要写很多东西，也没有人能够提供专业意见。她干了大概一两个月，离职了。

有次我回成都去看她，她状态不好，临走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小盆鲜花，她看着还哭了。后来她换了现在这份工作，做儿童编剧，半年的试用期，12月就要面临能否转正的问题，她压力很大，也很忙。

今年12月底，我和超超打算再出一期年终总结，就把这当成一个保留节目。前段时间我们两个工作都很难受，想了个标题叫《去年废物但快乐，今年工作有了笑容没了》。

●今年6月，弯弯（右）和超超（左）在厦门的海边。讲述者供图

“我才不是废物”今年，我的自我长大了一些，对自己的满意度更高了。如果给自己打分，去年是七八十，今年是90分。年初多少有点摆烂或者认了的心情，但现在再被别人说废物，我想反驳，我才不是废物！我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确实性格有问题，不太擅长跟别人沟通，不太会职场上那一套，不够社会化。前公司有个男生的性格跟我完全相反，领导说什么都特别对，还主动揽事儿，屁大点事也非要拉好几个电话会议，好像是整个部门唯一一个升职的人。

但我想，只会服从就是好事吗？这是我比较珍贵的地方，我不想丢掉。来这里前，我还担心找不到工作，人才这么多，我算什么东西呀。体验过后，觉得没那么可怕。我能把薪资谈得超出他们的范围，也给好几个HR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成都的朋友还喊我回去一起创业。

去年我存款5000，今年翻了不止10倍。基数太低，其实也没有很多钱，但它让我有了自信。我好像一个弹簧一样，伸缩的空间都更大了，可以去选择自己生活得松弛还是紧绷，这让我觉得对生活是有掌控感的。

物质还是有好处的，让你更自由。说“月亮和六便士”，它其实不是绝对的。去年我害怕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今年我很幸运，都可以得到。时间放长远一点，然后可能没那么大的月亮，没那么多的六便士，还是可以实现平衡。我挺知足的，家人也没有生病，有自理能力，在农村种地也能赚点儿钱，我又给他们买了保险。

10月底，提出辞职那天，我不再赶路。走在秋天的阳光下，欣赏树叶，看着自己的手，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也没有做过多厉害的事情，但是你靠着这双手走到了今天，你还是可以掌控你接下来的人生。我很高兴。

正式离职后，我休息了一段时间，追剧，重温喜欢的台剧《俗女养成记》，见朋友，还和男朋友一起去现场看CBA球赛，享受大城市的文化资源。今年没了疫情，我想抓住当下的生活。车祸后第二天，我们就去买了螃蟹和虾回来吃了一顿，觉得活着真好。其实摩托车修了快一个月才修好。

在大城市要很努力才能抓住生活，出去花一个半小时，回来遇到堵车又花两个小时。但这个秋天我去了好几趟公园，还四处逛了逛街道。11月中旬，我去上海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抢了一年的票终于抢到了。超期待，我幻想了好久点什么歌，还复习了歌词。28岁听到18岁每天唱的《倔强》时，我跟着一起唱“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万般滋味。

●弯弯在上海旅游时。讲述者供图

我还是想工作能有点儿意义，最近我的理想规划是当个大专老师，比如短视频讲师，我完全可以，就缺一个研究生学历。我可能会继续争取这个学历吧。我也接受自己作为普通人的命运，开开心地活下去也挺好。

我和大学室友都开始信玄学的东西了。去年我算过一次命，前不久我朋友也给我算了，都说我中年会发财。他们之前算出我26岁经历过一道坎，很神啊，我人生最惨的就是那年教培行业裁员，失业加上失恋。我很快就29了，一算我觉得有点离谱，又有点安心，反正中年也会发财嘛，那我现在怎么做都行。

今年6月底，和3个室友一起去厦门玩。我们寝室好像是班上唯一没有人结婚的，还很聊得来。回去前的一晚，我们吃完饭已经凌晨一两点了，一起去海边听歌。露天，下着雨，有一点灯光，氛围很好，有人坐在台阶上听歌。我上去给她们唱了昨夜派对的《废品站友人》，我很喜欢歌词：可一切无意义，于是我们就庆祝无意义，既然没有自由，那我们就编造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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