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平等就业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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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年四班劳动委员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女性, 社会, 家庭, 男性, 力量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白领受雇者
地点: 无
相关议题:离职辞退(包含遭到裁员或逼退)
- 张三在面试中被问及生育计划,后因怀孕遭公司违法辞退。
- 李四成为家庭主妇,丈夫外出后被发现出轨,她质问丈夫不懂得承担家庭责任。
- 王五离婚后想重返职场,但由于体力劳动能力较差,只能赚取微薄收入。
- 有观点认为女性在就业市场遭受不公是合理的,认为女性生产能力较弱。
- 一些女性劳动者认同这种观点,认为结婚生子会导致公司损失,使女性找工作更困难。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01
故事三则
未婚未育的张三今年毕业开始找工作,在面试中被问及是否有生小孩的计划。聪明的张三早料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在网上查了答案并汇总,在面试中表现出了适应高压、不卑不亢、恳切忠实的好员工形象。一年后,张三怀孕了,遭到公司违法辞退。
不太熟悉劳动法、不清楚单位不能辞退孕妇的张三咽下了这口气,想着生了孩子,就不会再遇到这样的难题。两年后,已然生育了孩子的张三再次走到了面试的现场,HR问她:你有没有打算生二胎的打算?你能不能加班?
“个个都说主妇闲,洗碗衣服整一天”,婚后成为家庭主妇的李四在家中操劳家务。这天,李四的丈夫迟迟没有回家,这让李四很是担心。直到深夜,喝的烂醉的丈夫回了家,一进门就吐了一地,吓坏了的孩子也哭了起来。李四赶忙收拾起来。一地鸡毛间,她嗅到了陌生的香水味,转眼看到丈夫衣领上淡淡的口红印记。
收拾完烂摊子,哄好孩子的李四终于向丈夫发了火。她哭诉着自己多年来对家庭的付出,质问对方是谁,质问丈夫为什么不懂得承担家庭的责任。
瘫在沙发上的丈夫满脸堆着无所谓的笑,轻浮地说:“你也没出去工作啊。”
但因职业窗口期长,她只找得到做体力活的工作,而她的身体素质也并不特别好,在整体收入水平更低的体力劳动岗位上,她只能赚到微薄的收入,在城市中艰难地养活自己。她有时想起家乡的孩子快到了上学的年纪,感到很是无力。
家庭主妇王五离婚后,想要回到社会上上班。
02
疑问与探讨
在实际的就业市场中,女性劳动者经受着这些实打实的不公。
但有种自诩唯物主义的观点认为,这些不公平是应该的。妇女在工作中受到不平等的对待,是由于女性相对男性而言生产能力更弱。现在科技发展了,许多岗位多要脑力,男女生产能力在此没有差别,所以男女劳动者在这种工作中更平等。同样生产能力,对应同样的分配份额,生产能力更高,分配到的也应该更多,这就是公平。但是现在的女性劳动者在体力劳动能力上,还与男性劳动者群体有差距,许多女性也不像一些男性那样,能不眠不休极限烧命工作,一些女性“适应社会的能力”也比男性要差。综上所述,女性如今在就业市场遭受的不平等是应该的,评价体系和分配框架是合理的,只是女性在综合能力上跟不上男性,才会看起来好像不公平。因此,只要张三、李四、王五努力工作,就同样拥有光明的未来。
让人诧异的是,部分女性劳动者也认同类似的观点。赵六认为企业不敢招女职工,就是因为部分女性会结婚生孩子,请产假导致公司某某岗转不动,导致公司直接损失多少多少钱。正是因为有女性结婚生子抢占社会资源,出卖整体女性的利益,才让女性找工作越来越难。
这一令人无语的观点与其拥趸的说法引发了我的几点疑问,我想在今天与各位观众探讨一下。
首先,越能生产,生产得越多,就分得越多,这真的是公平的吗?
就算是持前面提到的想法的人,也认可近现代科技的发展,缩小了不同性别劳动者因体格不同而造成的生产能力差异。而社会、经济、科技发展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体格较弱的个体也能生存,发展,实现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说,力量是实现公平的工具。若我们回过头崇拜力量本身,就容易忽视社会上较弱者的权利。
那现在我想问问,在市场经济中,被评价为力量上的较弱者的,是哪个群体呢?我们身为这个群体的一员,却持有这样的观点,是不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呢?
此外,受压迫的一方拥有力量之后,原先不公的状况就能够自动转变为公平的了吗?
资本家会卖出绞死他们的绳索,而绳索并不会自动地绞死他们。资产阶级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可武器并不会自己使用自己,因此也需要有运用这些武器的人,需要无产阶级用斗争实现公平。
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力量大小——分配份额”的分配形式,也应当体会到这并不公平。“女性相对男性而言生产能力更弱”也绝非是能够解释女性就业时遇到不公的充分理由。
我还想问,劳动者更能压迫自己,就是更具有社会贡献吗?
五四劳委的公众号在前年三月八号发了一篇文章,关于一位女性劳动者试用期发现怀孕,未告知公司,转正后被单位辞退,许多网友谴责这位劳动者的行为是不当的,正因为有她这样的行为,才导致女性劳动者就业困难。
先不论女性劳动者是否真如评论所说的那样,自我剥削的程度比男性更轻——毕竟只要女性仍可能使用其生育功能,就免不了遭受这类无端的职责。
而五四那篇文章的内容包括劳动者没有义务告知用人单位自己怀孕,孕产期女性应得的待遇不应被看作给公司的造成损失,享受相应待遇更没有道理以弥补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为前提,等等。欢迎大家去公众号看这篇文章,我不再大段复读文章的内容。
产假、生育津贴等都是女职工的合法权益,但似乎劳动者想要行使正当权益,需要先放到各种伦理道德的框架内被审视,经审查没有问题后,盖上一个检疫合格的章,才可以行使权利,否则劳动者就是不够温良恭俭让,就会导致资本家进一步压缩劳动者们的待遇,因此奉劝各位行使合法权益的劳动者不要行使合法权益,不要让大家没有班可上。
就好像工作的机会是公司赏来的,劳动者应当感恩戴德珍惜机会好好悔改重新做人。一旦劳动者把自己压迫好了,放弃各类权益,多工作少休息争取早日戒断睡眠007地给老爷干活,社会就安定了,赏来的饭就吃得安心了,好日子,到来啦!
在此我仅想补充两个观点:
其一,在好的社会里,劳动者应该是有权休息的。认为越能剥削自己就越有社会贡献的人,你们阻碍着大家休息权的实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对社会更有利的人吗?
其二,一般来说,更能压迫自己,只能证明自己更有被收买价值,而其潜在的、可能的社会贡献,也需以被什么东西收买为中间环节才能达成。如果劳动者持有这样的观点,就容易因为被收买而失去自主性,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成果的距离也因此变得更加遥远。我们没必要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而要现实地和自己的根本利益、自己阶级的根本利益站在一起。
因此,劳动者更能压迫自己,绝非直接就更具有社会贡献,甚至可能会让劳动者的努力与社会的发展,与无产阶级的利益背道而驰。用这一点为女性劳动者蒙受的不公作辩护更是错误的。
03
关于劳动能力
此外,真的有那么多工作需要很强的能力吗?
前面已经讨论了,崇拜绝对的力量,崇拜更苦更累更没有尊严地干更多的活,都是错误的。但是,是什么东西让劳动者容易陷入这样的误区呢?
我们回到家庭主妇再就业困难的情景来讨论这个问题。
我的舍友小鱼。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属于那种坐办公室的工作,后因身体原因辞职了,做了一段时间家庭主妇。在此期间,家庭矛盾越发激化,她终有一天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顶着来自父母的巨大压力,与前夫哥离了婚。
小鱼因此中断了生计来源,她父母也催促她回到老家,但小鱼却在与父母结成财政共同体的“选择”上看到了与在前夫哥家做家庭主妇时相似的东西。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在城市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然而小鱼的求职道路坎坷不断,很难找到一份与之前待遇相近的工作。她告诉我说,根本不会有人看她的简历,因此,她的工作能力、职业技能、学历、品行等,都不会在求职时得到重视。
经历一番努力,小鱼终于找到了一份客服的工作,她也和朋友们一起努力克服各种生活上的难关,留在了城市中。
某种意义上,这不仅是家庭主妇再就业难的问题,“空窗期后难以找到好工作”的问题,对不同性别的劳动者都存在,只不过女性多了“做家庭主妇”“生孩子”等更容易进入职业空窗期的原因。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就业市场上最弱势的,比空窗期后的劳动者还要弱势的,难道不应该是应届大学生吗?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应届生是难找工作的人群中最好找工作的了。
绝大多数工作并不要求劳动者有特别强的能力,但企业在招人时,会把许多虚浮的差异设置为劳动者求职过程中的实际壁垒。
比如,同一份前台的工作,初中毕业的劳动者能干,但企业会让大学生干;同一份写代码的工作,二本毕业学得很到位的劳动者能干,但企业会让985毕业的干。
是否大学生的能力真的比初中毕业的劳动者强,985的学生写代码一定比二本的学生强,我们先打个问号。我们现在想问:企业招工是否需要劳动者在能够完成工作的能力以外,还拥有部分冗余的能力呢?这部分很可能不能带来效益的能力,为什么会成为招工指标的一部分呢?
这个问题以单个公司招人的视角来看,似乎很荒谬,不可解释。但如果我们把视角转换到整个市场上来看,就可能理解了。
我们可以把这看为一种资本主义控制人口的方式——让一部分人在劳动力市场上“卷输”,把他们划分去做低端产业,无产阶级化。同时也把一部分人赶回家庭,把她们划分去进行人口再生产,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新的劳动力。
资本主义生产出失业人口,就可以去收买另一部分人。用阶级跌落的恐惧威逼,用一份待遇尚可的工作、一幅让人看得见希望的发展图景利诱,让一部分劳动者不敢也不愿去改变这样不公的现状,转而拥护现行秩序。资本主义用这样的方式生产出维持它运行的等级制与不断参与其中的人。
此外,资本主义扬弃现实生产,把生产转化为金融。而要维持金融市场的信心,就需要维持人口再生产——有足够多的人,过剩的生产才可能卖得出去,资金盘的游戏、击鼓传花的游戏、钱生钱的游戏,才玩得下去。
对资本主义而言,男性仅具有被剥削劳动力的价值,而女性在此基础上还有生育小孩的功能,那么最高效的人口再生产配置就是令所有女性都使用其生育功能。资本家想要廉价劳动力,但又不想是自己单位的员工来生产廉价劳动力,所以他们在招工时,天然地排斥女性劳动者。而小孩不仅需要生,生完还需要养、需要带,于是资本主义倾向于把女性赶回家庭。
被赶回家庭的妇女们就不再劳动了吗?当然不是,她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承担着家庭中大部分的家务劳动,包揽做饭刷锅倒垃圾洗衣服,有的甚至还要给丈夫熨衬衫、搓内裤。正像罗莎·卢森堡所言:“这种工作不是目前资本主义经济意义上的生产性工作,无论牺牲和花费的精力有多大,就算加上成百上千的努力也是如此。这不过是私事,是某个“他”的幸福和福气,因此在我们现存的社会中是被忽视的。只要资本主义和工资制度存在,只有产生剩余价值、创造资本利润的工作才被认为是生产性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把利润收入进雇主口袋的舞厅舞女是有生产力的工人,而无产阶级的妻子母亲们在家中四壁所做的一切辛劳都被认为是没有生产力的。这听起来残酷而疯狂,但恰恰符合我们当前资本主义经济的残酷和疯狂。”家庭妇女们的家务劳动无法在劳动力市场上交换,因此,她们只得看丈夫的眼色,通过丈夫的供养,才能活下去。所以啊,做家庭主妇,何尝不是在自己的家中寄人篱下呢?
而一旦经济状况不好,家庭财政出了问题,在家中操持家务的女性又很可能被指责不用上班,是家中的寄生虫,由此产生家庭矛盾。资本主义就这样把市场经济的矛盾转化为无产阶级内部的矛盾,而这些家庭矛盾,在很多时候,也以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妇女忍气吞声,在家庭中忍受不公的对待为结束。于是,不仅矛盾转移了,代价也转嫁到了无产阶级家庭,尤其是无产阶级家庭的女性身上,转移到了最没有话语权、最少参与进社会生活而难以获取救济,难以反抗、反击的人身上。这是极其令人感到愤怒的。
绝大部分的女性劳动者们,面对着无数把她们赶回家庭的力量,像是入职时的性别限制,职业生涯中针对女性的隐形天花板,裁员时优先裁剪女员工,家庭主妇再就业的困难……她们顶着这些分布在不同地方的、不同强度的,把她们赶回家庭的力场,艰难地生存着,如果抵挡不住重重阻碍而后退,就容易落入前现代与父权制的深渊。
可是,顶着阻力在势场中前进就是出路吗?她们可能被设立为在办公室中促进男同事们卷生卷死的通关奖杯,可能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用自己的身体生产审美符号,可能只是成为更高端的享乐工具。这样的生活相比留在家中,的确更能保障一些底线性权益,却也不一定更有尊严。
女性劳动者在工作中面临的困难更为丰富,复杂,这些精致的困难也消耗着劳动者们的力量。
而女性劳动者遇到的这些困难也被包装为力量的相对弱小,超额压迫自身的程度更低的结果。似乎这只是结果上的不公,而形式上并无不公,因此现存的形式也不需要改变。于是分化劳动者,转嫁代价的过程,可以不断运转下去。
04
经历了前面的分析讨论,造就“女性劳动者适应社会的能力相对更弱”这一现象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许多不适应是被刻意生产出来的。
就像不让孩子上体育课、有充分的时间锻炼身体,那也没必要问这届年轻人为什么脆皮。不断被赶回家庭的女性,受到的适应社会的锻炼,也很可能不够充分。
在写这篇稿件前,我也与一位同情女性处境的男性朋友聊了聊。他认为女性劳动者在就业上受到不公对待的一大原因就是,在相近的条件下,男性比女性更容易生存。比如都被公司辞退了,在和公司扯皮、走诉讼仲裁程序期间,劳动者找到稳定工作的难度更大,这时,失业的男性劳动者更容易通过体力活养活自己,而女性劳动者参与同样的工作,收入往往比男性劳动者更低,因此承担更大的经济压力,无形中加剧了女性劳动者走法律程序的成本,造成实质上的不公平。
我认为他的观点有可取之处,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现实,但是,我们必须要现实地扬弃这种观点——女性劳动者需要现实地、坚强地、独立地在社会上生存下去。
女性劳动者真的不适应社会吗?还是说,这种适应与不适应的区分本就存在问题呢?
家庭妇女们在连劳动法都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劳动,怀孕月数较低尚未开始休产假的,经期和排卵期出血的女性劳动者们,在工作的同时还需要忍受身体上的无端的痛苦,而无产阶级女性面对的更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倘若真的无能了,就要立刻饿肚子,而她们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家可以回。女性劳动者们可以在如此烂的现状中生存下去,不正代表她们有极强的适应现实的能力吗?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说女性适应社会的能力更弱。那我反过来想问问,究竟是谁被生产为了无能的?无能是容易受到伤害吗?无能是不适应本就不公的职场规则吗?无能是难以往上爬吗?当然不该是这样!无能是被收买,是对现存规则妥协,是不敢也不愿去改变这样不公的现状。而真正的被生产出的无能,就是在控制手段下的各安其分。而这些控制手段的帮凶们,不仅无能,更是可耻。
因为压迫者最不希望受压迫者得到力量,鼓起勇气反抗,所以才用各种方式给劳动者们设下重重阻碍,让劳动者们不易掌握力量,难以积蓄勇气。所以劳动者们更不能幻想有什么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替我们主持公道,而不得不克服重重困难,维护自身权利。
对受到更深重压迫的女性劳动者更是如此。正因为很多时候女性劳动者适应社会的能力无法得到充分训练,我们才必须训练好劳动技能,保重我们的健康,勇于参加工作、承担社会责任;正因为劳动者,尤其是女性劳动者,可能承担更高的维权成本,我们才必须学会团结、变得聪明,争取力量;正因为现状并不公平,我们才不得不去斗争。要让不同性别的劳动者们都能公平就业,都能有尊严地工作,让分配更加公平,我们还有很多现实的事情需要去做。
也祝各位女性劳动者朋友们: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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