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外卖“单王”:月入2万,不敢休息
来源网站:www.sohu.com
作者:新周刊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外卖骑手, 月入, 送餐, 送外卖, 单子, 骑手, 西安, 商家, 保安
涉及行业:外卖, 服务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陕西省
相关议题:工作时间
- 张成作为一名外卖骑手,每月收入超过两万元,但这份收入来自于他几乎不休息、每天在线长达17个小时的辛勤工作。
- 为了保持高效的送餐速度,张成不得不在红灯少的情况下选择闯红灯,这不仅对他的安全构成威胁,也反映了外卖骑手面临的工作压力。
- 张成在工作中遇到交通事故时,因为担心送餐延误,选择忽略自身的伤痛继续工作,没有寻求医疗帮助,这暴露了外卖骑手在工伤保障方面的薄弱。
- 为了避免订单超时而被扣款,张成有时不得不选择超时送达,这种做法虽然减少了经济损失,但增加了工作时长和劳动强度。
- 尽管张成的月收入相对较高,但他的生活依然非常节俭,住在条件简陋的城中村,甚至为了节省开支,选择自己剪头发和在公厕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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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社
(ID:txs163)
作者:桉树
一个技校毕业的年轻人,可以找到一份怎样的工作?
20岁的张成,选择让自己成为一名外卖骑手,因为这样“来钱快”。并且,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送外卖以来,张成拼了命地工作,想要趁着年轻,尽快攒下几十万。他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过去的几个月,他每月的收入超过两万元。
在和时间赛跑的路上,张成偶尔也会停下来,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遇不到贵人,也没有学历,能依靠的,只有还算健康的身体。
西安“单王”
在西安雁塔区,活跃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张成今年20岁,身高一米七出头,常常顶着一个光头,风风火火地穿越在人群中。无论天气好坏,他“永远在赶时间”。中午和晚上的送餐高峰期,张成一次要拿七八单外卖,配送范围以雁塔区的热点商圈为中心,向方圆四五公里发散。
他是骑手里的临时工,单子为系统派送,工作时长也没有严格限制,只要跑单足够多,收入也相应可观。
同一个站点的骑手,几乎都认得张成。每到月末,平台的月单量排行榜上,他的名字总是挂在靠前的位置。张成发在社交平台的一张截图显示,他一个月送出3510单外卖,排名第一,比第二名足足多了600多单。
问及成为“单王”的原因,张成拉高嗓音道,“我是拿命干的,别人又不拿命(干)。”
张成已经习惯了赶时间。早上6点22分开始,每隔一分钟,他的手机闹钟响一次。摁掉第三段音乐后,张成起床洗漱。他的早餐是一块袋装面包,“在网上买的,12块一箱,有14包”,可以吃上半个月。
简单吃完早餐,上个厕所,张成背着包离开出租屋,“一般不会超过六点四十。”他的包里放着一块充电宝,出门跑上半天,再趁着休息回来换上另一块。
骑上电动车,打开手机,张成进入工作状态。
他每天只休息两次。上午十点左右,在路边买个白馍,再配一包五毛钱的辣条,就是一顿早午饭。下午三点多,他回一趟出租屋,稍作休息,然后一直干到晚上下线。晚饭通常在地摊解决,泡馍或面条,“十块钱就能吃到饱”。吃腻了,就买一碗十三块的花甲粉改善生活。
单子较少的下午和深夜,张成宁愿绕着附近的饭店和商场转圈,等待不一定会出现的订单,也不愿意像其他骑手那样,找一家店坐下好好休息。
他习惯了“疯狂压榨自己”,也不觉得有任何压力,“赚钱就是我的乐趣”。
张成的目标,是追上上海“单王”陈思。据媒体报道,陈思3年赚了102万,月均收入超过3万元。而张成每个月的收入,大约是两万三千元。他在发布的帖子中感慨,“还是很难超越陈思”。
不过,这已经是外卖骑手中的顶薪。张成所在的站点群大约有二三百人,他经常收到来自群友的好友申请,也有人直接在群里向他喊话,询问一些跑单技巧。
“那时候很不理解,加我干啥?我都不认识他们。然后我问了才知道,有一个排行榜,所以他们都认识我。”
成为单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足够的在线时长,速度是第一要义。带着外卖上路,喇叭、方向盘、刹车都要控制好,用张成的话说,要“人车合一”才不容易撞到人,“最多把自己摔了”。
至于红灯,“没车的话尽量闯”,不然送餐会迟到。
“路上看见一个可有意思的摩托。”(图/讲述者供图)
不过,长期在路上赶时间,即使再熟练、再谨慎,还是会遇到一些意外。
那是去年十月,张成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着转弯,后边的外卖骑手要闯红灯,两辆车挨得太近,对方一个没刹住,张成连人带车翻到了地上。
“腿和手先着地,身上流了血”,他没顾上自己的伤,爬起来接着送餐,事后也没去医院,“慢慢等它结痂就好了。”找对方索赔,更是不会发生的事儿。外卖骑手之间难免磕碰,只要不严重,他们都当做无事发生。
“当时那单是送汉堡和豆浆,正好离商家比较近,他也愿意给我换。”张成更在乎餐是不是没事,能不能准时送达。
所有骑手都害怕超时,哪怕超时一秒,也要扣三块钱。张成说,有时候送餐上楼,手机系统显示还有三分钟,但下楼时电梯里没信号,点不了送达,就会被扣钱。晚上的最后一个订单,他也经常忘记确认,总是到家后才发现。
时间久了,张成会在订单超时前的一两分钟给顾客打电话,如果对方同意,就提前点“送达”。
也有些时候,他宁愿主动超时。骑手都有自己的“主场”,每次送餐,他会优先送不熟悉、距离远的区域,把熟悉的区域留在最后。系统的派单逻辑是,根据骑手的位置就近派单。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尽量处在跑习惯的区域中。
“如果某个单子实在太远,我会送完直接下线,回到平时接单的地方以后再上线。”
张成最喜欢像甘家寨夜市这样开在街上的档口,不像商场弯弯绕绕,出餐也快。而那些“迟迟不出餐的商家”,通常是名气比较大的店铺,或者全国连锁。因为取餐,他偶尔和商家发生争执,“就大声说几句,催他。一般我叨叨几句,商家也不会说啥,他们也知道自己出餐慢了。”
至于送餐,最好送的也是沿街门店,小区里的居民楼则有些“麻烦”。
他说,自己在这方面吃过很多“亏”。许多小区会限制外卖骑手进入,他常常被保安拦下,只能把车子停在外面,一路小跑送餐,“或者卡保安的视野盲区,看有业主进去了,就立马冲出来跟上”。
为了骗过保安,张成不再穿骑手的衣服,只有“特别较真的老头儿”,会把他拦下来检查门禁卡和钥匙,多数时候会被放行,“毕竟,保安也怕你真的是业主,白惹个投诉”。
成为外卖骑手
成为外卖骑手前,张成是西安一所技校的学生,学汽修专业。
他有两份兼职,周一到周五,在学校食堂当帮工,得到的回报是每天管饭,到了周六日,就出门找日结的保安工作。还有一段时间,他在网上当代练,打王者荣耀,一局五块钱。
张成是河南许昌人,父母之前靠卖菜谋生,后来又进入玻璃厂打工。爷爷在老家,照顾上学的妹妹和老年痴呆的奶奶。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张成从小就觉得手里必须得有钱,“不然没有安全感”。
小时候,他唯一的爱好是武术,但碍于家里的经济条件,没能学成。等到读技校,他也没什么想法,就是“随波逐流,问身边人、去网上查,人家说啥东西好久学啥。”那时学校承诺,毕业后可以免费安排工作,“后来才知道,其实就是进厂。”
去年毕业后,张成在厂里工作了几个月,月薪六千元左右。“其实工厂工资也还行,如果我没接触外卖的话。”毕业前,他短暂地跑过一阵子外卖,“工厂赚钱是固定的,跑外卖可以靠努力赚到更多钱。”
离开工厂的另一个理由是,他不喜欢工厂的环境,对工厂也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大约十四五岁,张成已经知道父母赚钱不容易,想帮他们减轻负担,去江浙沪一带应聘了暑假工。最早的一份工作,是在上海一家工厂搬铁块,扣住圆形铁块侧面的凹陷,一块块搬到车上。他还粘过电脑屏幕,打过螺丝……换来换去,都在流水线上,一天要站十来个小时。
“已经麻木了。”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时间过得缓慢,张成觉得太难熬。相比之下,送外卖要自由得多,“你接七八个单子,送完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没什么感觉”。
送外卖下楼的电梯里。(图/讲述者供图)
读技校期间,张成还和室友一起坐火车去江苏打工。他们联系的是中介公司,“填一些资料,买买被子,最后把我们拉到一个很偏的小厂里,里面阴森无比,破破烂烂的”,在最热的夏天,仓库里连个风扇都没有。
意识到不对劲,张成和同学选择“跑路”。同行的几个人直接把被子扔掉,张成舍不得丢,一路带到了上海。在上海,他们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火车站睡了一夜后,坐车返回了西安。在西安,张成在饭店干服务员,“工资很低”,没有赚到钱。
似乎只有送外卖,钱会来得快一些。
今年春节过后,他从老家回到西安,正式成为外卖骑手。对张成而言,这份工作没有任何负担,即便一天在线17个小时,他也不觉得累。晚上没单子,他沿着商圈和饭店绕圈,刷两个鸡汤短视频,还没有单子,就再换个地方。
过去几个月,他的月薪一直维持在两万元左右。
赚得不少,但张成还是很节俭。受不了宿舍其他人抽烟、打呼噜、不爱干净,张成在城中村租了一个小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月租320元。到了夏天,他带着脸盆去公厕洗澡,“接点热水和冷水掺和着洗”。
为了省下理发钱,张成的头发,也从来没有长长过。每次回河南老家,他会让家人帮忙把头发剃光,回到西安,就自己拿着剪刀,“哪里长长剪哪里”。
张成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大额支出,倒是给家里添置了一些物件,老人机、空气炸锅、榨汁机等小家电,还有一些衣服。“也不算啥贵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过年期间,带妹妹逛商场。(图/讲述者供图)
看到网上那些发布工作日常、收获了不少粉丝的外卖骑手,张成也会羡慕。最近,他在考虑要不要买运动相机和电脑,“能不能每天下班后坐在床上,扣一个作品出来”。
但一想到会花掉不少钱,张成又有些退缩。他现在用的手机,还是上学时从同学那里买来的二手,偶尔会卡顿、黑屏,但张成暂时还没有换掉的打算,“等有钱了再说吧”。
张成并不是真的没钱。每个月工资一入账,他就会把钱安排出去,要么存入银行,要么借给同学朋友。只有手里没钱,才能保持拼命赚钱的心态。前不久,他刚刚借给一个同学七万块。
“不怕钱借出去之后收不回来吗?”
张成回答得很干脆,“只要跟我认识的,我都信任。”
拿身体赚钱
张成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每天,他尽快送完手中的单子,骑回接单的“热点区域”,等待系统派单。没动静时,就主动“刷刷大厅”,和别人抢单。“跑,必须跑。除非我生病了或者噶了,不然有单子就送。”
张成喜欢下雨天,遇到恶劣天气,单价可以“涨上几毛”。尤其是夏天,骑车穿梭在雨中,“肾上腺素直接拉满”,“因为你单子多,单子多就激动,肾上腺素嘎嘎往上升。”
雨滴拍在脸上,也能让人保持清醒。唯一麻烦的是张成近视,为了不让视线模糊,他只能时不时停下,用从商家那里“薅”来的纸巾清理镜片。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沾上雨珠的镜片会反光,影响送餐速度,这是他最“难受”的时候。
有一个雨天,张成的手机不小心摔到地上,屏幕进了水。他只能换了新屏幕,“那天贼糟糕,浑身湿透了”。
回想几个月以来的送餐经历,张成认为,最讨厌的,是在送餐高峰期等电梯。
假如不巧晚来了一步,“三部电梯全都往上走”,可能要多等上10分钟。这时,他会选择最笨的办法——直接爬步梯。张成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一个写字楼的订单,因为来不及等电梯,他一鼓作气,爬了二十几层楼。
“其实算下来,爬楼的时间跟坐电梯差不多。”张成对往事轻描淡写,那天,他准时把外卖送到了顾客手上,但是手里的其他单子,都“差点超时”。
单与单的间隙里,也有让他开心的时刻。
顾客送的奶茶。(图/讲述者供图)
就在上个月,张成去送一个奶茶的订单,放到指定地点后,收到了顾客打赏的50元,“当时开心坏了”。但接下来,因为预约单提前点了“送达”,张成被系统判定为“未到达指定地点”,扣了50块。
他不关注系统的调整,通常只有“被罚了才知道”。张成在帖子里写,“哭死”,也不忘提醒其他人,记得在原地打卡。
除了平台的“压榨”,骑手间也会会存在竞争和怨念。某天深夜,一个“神经兮兮”的骑手突然跟他说,都怪你们这些人,害得我没有单子跑。言下之意,是责怪张成“太卷”。
出于好奇聊了几句后,张成得知,对方曾经是餐饮店的老板,因为生意不景气,店铺倒闭,欠了几十万。人到中年,没工作,没收入,只好来送外卖。
张成则不同,他是主动走上这条路的。
他想趁着年轻,存个几十万,然后换个别的行业。按照张成的设想,一年的时间足够了,“手里有点钱之后,再去看看干点啥”。上周到周黑鸭取餐,他还顺带向老板打听,一共投资了多少钱,现在的生意如何。
不过,开店也只是偶尔闪过的想法。
前几年,父母在老家给张成买了一套房子,后来工程中断,房子烂尾。业主多次抗议后,工程终于重启。加上借给朋友的钱,张成的存款有十六万,他盘算着,先攒够房子的钱,“假如能一口气还完房贷,就不用还利息了。”
对话过程中,张成反复提到,想要学点东西。比如去奶茶店或咖啡店当学徒,“那种能学到东西、工资也能慢慢涨的工作挺好。我下班了,偶尔还能再送送外卖”。
站点群里的其他人,不像张成那样,把时间和精力全花在送外卖这件事上。
他们每天在群里聊得很嗨,除了“根本抢不到”的转单,就是约着喝酒打牌。有些人“看到美女什么的,会拍张照发到群里”。张成对这些不感兴趣,偶尔看一眼就关掉对话框,“我压根没时间”。
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出路:没遇上过贵人,“学不到啥东西,也没啥学历,只能靠身体赚钱。”
在对话的前一周,因为处于淡季,系统开始限制骑手的班次,“之前一天有五个班次可以选,现在只有三个了”。张成发来的跑单时段截图显示,三个时段分别是:7点到10点半的早餐时段,10点半到中午1点半的午高峰时段,和下午5点半到8点的晚高峰时段。
张成猜测,4月的收入或许会腰斩,“估计一万出头”。他期待的“换行业那天”,又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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