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家政行业的年轻人｜故事

涌入家政行业的年轻人｜故事财新

【财新网】投身家政行业的年轻人正在变多，这一现象近来屡屡在国内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第一批00后已经开始做家政了”“为什么涌入保洁圈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广州市妇联发布的《2023年度广州市家政服务综合平台发展报告》显示，家政从业人员虽然仍以中年女性为主，但近两年群体年轻化、高学历化趋势明显——2023年广州家政人员本科（含大专）及以上学历占比达37.4%，比2022年高出19.4个百分点。而据家政平台“阿姨来了”发布的《2022年家政阿姨年鉴》，2022年新入职家政员4.4%为30岁以下。

何以涌入？

去年10月，23岁的竹子辞去了深圳一家公司的会计工作，加入了杭州一家家政初创公司做保洁，月收入6000元上下。被问及做出这一选择的原因时，她的回答很直接：上网冲浪时，发现好多人在说这个行业薪资水平很高，于是决定试试。

也是在去年，雷雨硕士毕业，学管理的她发现找工作比自己想象中难得多：“（很多职位的招聘要求）都要经验，我没那些经验，找工作很受打击。”她决定先就业再择业，为雇主家“带娃”，负责在工作日晚、周末白天带孩子学习、运动和玩耍。

今年3月，28岁的Lucky成立了一家整理收纳工作室，团队有4个人，都是“00后”或“90后”，主要经营整理收纳、日式搬家等高端家政业务，已经开始盈利。

大学时期，她就读于某普通本科院校的地理科学专业。大四那年，她陷入就业迷茫期，于是加入了考研大军。第一年，她没考上。第二年，她“跨考”新传专业，也没考上。她不想再考虑“三战”，决定先找一份工作。

2019年，她的第一份工作在武汉某教培公司，但很快失业。随后她离开武汉，前往深圳，开始做跟外贸有关的工作。公司的KPI考核十分严格，2年后她被裁员了。

2023年初，她返回武汉，找到了一份兼职，为某整理收纳公司做电商平台运营。很快，她发现自己对整理收纳师的职业很感兴趣，于是决定深耕下去。

和兴趣驱动的Lucky不同，竹子有更为现实的考虑。在深圳从事会计工作时，她的月薪只有3000块，要在这样一个超大城市生存下来，实非易事。在网贷平台，她的负债已经达到三四万元，加入家政行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条路。

身体上的辛苦是家政行业与生俱来的。刚入行时经验有限，竹子常常负责为客户上门深度打扫，或是开荒清洁。但她也很享受房子打扫完的瞬间：“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很好。”

和年轻人一起涌入家政行业的，还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和资本。

上述《2023年度广州市家政服务综合平台发展报告》显示，广州家政业企业规模化程度正在提升。与2022年相比，2023年注册资本超1000万元的企业数量占比从5.6%上升至11.3%，注册资本500万元以上企业占比从11.7%增长到20.2%。从业人员数量超500人的企业占比从8.8%上升至17.65%。

此外，据艾媒咨询《2024年中国家政服务行业发展状况及消费洞察报告》，2023年中国家政服务市场规模达11641亿元，仍呈增长趋势；预计到2026年，中国家政服务行业的市场规模将突破1.3万亿元。

家政等蓝领行业的薪资水平也在提高。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显示，中国蓝领与白领群体收入差距整体呈缩小趋势，越来越多求职者主动选择加入蓝领行业。

具体到家政行业，艾媒咨询《2024年中国家政服务行业发展状况及消费洞察报告》显示，2023年家政服务业从业人员月均薪资达1.18万元，且仍呈增长趋势。

未来何往？

年轻人涌入家政行业，是就业难的间接反映。2019年至今，越来越多的毕业生告别传统“毕业就工作”的模式，选择“慢就业”。根据调研，该比例从2019届的8%跃升至2024届的19.2%。（参见财新网报道：《大学生就业力调研：学历与offer获得率倒挂，近半想进国企|热议》）

这一点，雷雨深有体会。去年硕士毕业的她，在临近毕业找工作时发现就业环境已经没那么好了，“大把（月工资）两三千（元）的”：“先活下来，再找对口工作吧。广州就业环境就这样，也有高工资的，但是专业和经验我不符，比起待业的，我已经算好了。”

这份过渡期的“带娃”工作并不轻松。当被问及工作内容时，她列出了长达14条的工作清单，涵盖与孩子学习生活相关的一切琐碎事务。“之前看到过辞职的同行说，这是目前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有些家庭并不好相处，她说的一点都没错。”雷雨说。

这份工作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并不高——平日白天孩子上学时，雷雨就在孩子放学后去雇主家，待到晚上九点多，周末白天再在雇主家待半天。但工作过程并不轻松：“现在很多营销号或者家政公司都喜欢用‘钱多事少、工作轻松’吸引别人入行，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有被孩子打过、被骂过，（孩子）发脾气（的时候）也很难搞。带孩子出去玩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

此外，她也有业绩考核的压力——打败孩子的坏成绩和坏习惯。雇主常对她说：“要多抓，（孩子）学习进步空间还很大。”

“很多要求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做起来真不容易。不是我让孩子们怎么做，他们就能办得到的。不过，老板怎么说，我就要怎么办。老板经常说，‘你要想办法’，任何问题都要想办法搞定。”雷雨说，她更习惯称呼雇主为“老板”。

许多年轻人将家政行业作为就业过渡期的跳板，虽然来钱不多，工作也辛苦，但至少这行门槛低，能“活下来”；也有不少人被社交媒体铺天盖地的培训广告迷惑，这些广告大多以“高薪、治愈、自由”为口号，既吸引青睐年轻、高学历保洁员的消费者，又吸引渴望金钱、处于就业迷茫期的年轻人。

而真正选择沉下来、触摸家政行业未来发展脉搏的人，仍旧是少数。

24岁的贝贝是没能坚持下来的那一个。本科毕业后，她在一家国企上班，虽然工作节奏慢，但需要奉承领导，工作常被打断，感到内耗焦虑。今年5月，她与男朋友决定一起到杭州发展，目标是做家政服务，或成为收纳师。

上班第一天，贝贝跟着师傅去客户家做保洁，对方看到她说：“怎么这么年轻就来做阿姨了？”她心中一下子五味杂陈。当天，她在社交媒体上写下：“孔乙己的长衫不好脱下，总是会因为别人的一些言语而动摇。”

单调的保洁工作很快让她吃不消。保洁员的日常工作就是给客户打扫卫生，“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工作一个月只休息四天，需要提前四天请假。上门服务时间虽然写明是4小时，但往往会超出工作时长，一天的工作很难在8小时之内完成。快满一个月时，她决定辞职。

Lucky则正享受其中，成立的整理收纳工作室虽然还小，但已经拥有了稳定的客户群，单价约在150元/时。

家政行业已有分化趋势。定位中高端家政的收纳师、高级月嫂等，在行业内已渐渐与普通保洁有所区分，且收入更高，这才是不少年轻人更加向往的职业。但如果不了解行情，目光只放在普通保洁上，在现实中很容易“碰一鼻子灰”。

“用体力去换钱的话，其实是很累的。”Lucky说。以收纳师为例，尽管目前还缺少行业规范，但她已经慢慢总结出分化的趋势：初级收纳师门槛较低，比如叠衣服、把物品摆放整齐；中、高级需要培养空间规划的思维，根据客户的生活习惯收纳、分类物品，还会涉及到空间改造和设计。

Lucky工作室的标语是：收纳有形的物品，整理无形的人生。“很多客户是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家庭环境才找到我们的。梳理空间的过程，其实也是帮对方梳理心情的过程，有疗愈的作用。”她说。

尽管享受其中，但Lucky也觉得，家政行业仍有许多等待规范的地方：“因为属于新兴行业，国家也没有认定的职业证书，目前是鱼龙混杂的状态。一些人随便学两天就上岗了，客户很难分辨。”

不少客户向Lucky吐槽，一些公司以“整理收纳”为营销手段，但上门的收纳师实际上并没有空间规划思维，只是简单叠衣服。“一些保洁公司会让保洁员随便学学，就让保洁员去干收纳，可能只做到了我们的一半或三分之一。”Lucky说。

雷雨有另外的担忧——因为目前的工作没有“五险一金”，她现在急于找一个白天的工作，把“带娃”当作自己的兼职。

“家政阿姨签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劳动合同。当个普通小白领，有什么问题起码可以去仲裁，家政阿姨是没有这种保障的。”雷雨说。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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