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校生说|被「造神」的姜萍,被忽视的职校生们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HOPE学堂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职校学生, 职校生, 中职生, 老师, 职校, 学生, 同学, 感觉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地点: 江苏省
相关议题:职业教育
- 姜萍作为一名中专生,在阿里数学竞赛中获得优异成绩,引发了对职校生能力和价值的广泛讨论。
- 社会对职校生存在刻板印象,认为他们无法与精英大学生竞争,姜萍的成就打破了这一偏见。
- 职校生在追求学术和技能发展过程中,面临来自社会的质疑和不公平对待。
- 讨论中提到,职校生的学习和成就往往被忽视,他们的劳动价值和社会贡献需要得到更多认可。
- 事件反映了职校生在教育和就业市场中的困境,以及社会对于劳动教育和技能培训的重视不足。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前言
中专生姜萍在阿里数学竞赛初赛获得第12名后,一边被追捧,一边被质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深陷舆论漩涡:一个自学两年高数的中专女生凭什么与清北、常春藤精英比肩?
于是,另一些来自精英大学的参赛选手以匿名的方式,联合要求彻查她的成绩——也许质疑一个职校学生比质疑一场数学比赛要容易得多。还有一些弥漫在网络空间的伤害性话语,从事件初期至今,就没有停止过。
这些质疑,也是许多职校学生会面对的,或曾经面对过的。我们很关心这件事,于是就在6月19日聚在一起聊了聊,也希望将我们的思考、讨论分享给更多人。除了事件本身涉及的“对职校生群体的刻板印象”、“进入职校的原因”、“舆论绞杀”、“性别”外,大家从自身经验出发,也探讨和回应了对职校学习、生活、老师的观察、体验和思考。
参与者
阿路:刚毕业的技校生,钳工专业
几多:刚毕业的大专生,即将升入本科,英语专业,HOPE学堂志愿者
阿成:毕业一年的大专生,HOPE学堂志愿者
距离:毕业不止一年的职校生,正在做针对职校学生群体的AI素养项目
盲岛:大专大二在读
自存:HOPE学堂创始人
凯琳:HOPE学堂社工
晨昕:HOPE歪楼播客志愿者,目前在南京的性别公益组织实习
真丽:HOPE学堂志愿者,心理行业从业者
子津:HOPE学堂前工作人员,现HOPE学堂志愿者
#讨论记录#
偏见:性别的,学历的
几多:第一次看到新闻是在我大专宿舍群里面,当时没有仔细看。我一个室友就艾特另一个舍友说“你怎么不也去试试?”,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从中专升上来读大专。我一开始对这个新闻没什么想法,但是后面看到好多人都在转发,我才意识到好像这是个挺特别的事情。
阿路:所谓的去锤姜萍,说她造假,发各种各样的证据,我就感觉有点奇怪。可能是因为我跟她有一样的身份,所以我更加偏站在我这样的视角去看她。我觉得,如果说她造假,那我们更应该质疑的是这个赛事机制的合理性。如果一个姜萍同学能够造假,那就说明好像成天参加这些比赛的同学都有这个机会去造假,那干嘛还要参加这个比赛?去锤姜萍造假的人更应该去了解阿里赛事这个机制到底是否是公平合理的。
子津:为什么就揪着她一个人?为什么舆论一直在她身上发酵?作为一个中职生,你去参加这样的赛事,好像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定要给你找一点毛病出来。
距离:职校这两个字在社会所代表的符号就是差生。 之前我也和伙伴做过一些讨论,平时我们非数学圈的人会去关心阿里有个这样的赛事吗?不会。我估计阿里也是发现姜萍是中专的,是个女生,才17岁, TA们发现了一个可以引起全国范围内的舆论爆点,因此专门去拍摄一个纪录片。纪录片发布之后,再利用自己旗下的一些媒体资源去做一些推波助澜的工作。
子津:这里是不是涉及到关于女性是不擅长数学的刻板印象?
晨昕:同事说微博上有很多人会从性别角度评论这件事情。有人说数学这么好,应该嫁给北大的韦神。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女孩子某些方面厉害,就一定要嫁给别人做老婆?
子津:一种是性别刻板印象,可能觉得她是一个女生,数学这么好是很反常的。还有一种舆论是,网络上有流言提到她之所以能够考那么高是因为数学老师帮她控分,还扯到“数学老师喜欢她”这些明显是恶意臆测的发言。
自存:我觉得这事情集中体现了社会对于职校学生的歧视,它不仅体现在性别方面。因为我看到报道,一开始的态势是,大家都很惊喜,这里面有很多可以引爆大家神经的点:女生,还是中职生。而且她拿到的还是全球12名,还是数学竞赛。紧接着就迎来了质疑。看似态度很不相同,但我觉得它反映了社会对于职校学生根深蒂固的歧视和偏见,觉得职校学生都是差生,怎么可能考全球12名?要么她的灵魂里面是个男的,要么她一定是作弊的,要么就是她跟老师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因为这些恰好符合大部分人的想象。在TA们的偏见里面,女性,尤其是一个中职学校的女生,只有这三种可能性才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很有意思的是,媒体,尤其是一些主流媒体,一开始对于这样的事件是乐于看见的,似乎希望通过这样的故事改变人们对于职校学生和职业教育的偏见,最后发现人们根深蒂固的偏见产生的效应是根本不相信,越来越不相信:一个学生考600多分,为什么不报高中而去选职校?TA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凯琳:TA们觉得有所谓更高的成就,往上走,就这么一个路径。从根本上就感觉到大家对中专学校所代表的含义是不接受的。
盲岛:感觉人们在用概念认识TA人。你是中专生, 那么你所有的所作所为必定和“中专”这个TA们想象中的概念有绝对的联系,就像之前的农民工翻译海德格尔一样。身份和TA们做的事情有一种差异,所以大家觉得惊奇。
几多:归根到底我还是觉得这个事情和我们最广大的职校生没那么多联系,它是一个很独特的事情。首先你说一个中专生喜欢学习,到底是怎样的学习?可能也有中专生喜欢学习,但不会是参与这种给人感觉很专业的竞赛。名义上说的是谁都能来参加,但可能参加的人里,很多都是一些名牌大学里的,或者一些专业领域的研究人员。感觉这本来和我们中专是没什么交集,但是它产生了交集,就会让我感觉到一种割裂感。这个事情和我好像有关系,又好像没有关系。所以我的侧重点就是:职校生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存: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可能有不同层面:作为个体的姜萍和作为一个社会现象的姜萍(引发了整个社会关注)。就目前引发的这样巨量的社会关注来说,它本身就已经变成一个独立事件了。这个独立事件反映的东西跟她作为职校生尤其职校女生的身份是分不开的。在独立的事件背后,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些年都在讨论所谓的普职分流,但似乎大家都不会去想到底是什么人进了职业学校读书。是不是真正是TA们头脑里想象的“考试每门课考零分的人”进职校?进职校真的就简简单单因为TA学习成绩差吗?学习成绩差就等于TA是个差生吗?这里面其实有很多问题, 在人们头脑里面才会形成这么大的一种偏见。
我们的偏科史
自存:我看到有报道也讨论到偏科。我相信不管在哪一个阶段的学校里头,偏科这件事都是大有人在。我们简单地把偏科等同于差生,是合理的吗?
子津:可能偏科才是一个常态,但现在的选拔机制是一个六边形的框框,它要把一个可能有很多形状的人给塞进这个框框里。另外,所谓天才叙事好像特别受到人们的青睐,而当它跟职校结合在一起,获得了这么大的反应。我觉得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普职分流是很多家长心中的焦虑,而当TA们发现姜萍的存在,就好像获得一种安慰、希望:我的孩子假设分流进入职校,是不是也有可能成为那个天才?
距离:现在评价体系太单一了,我们用各个科目能够取得多少分的综合成绩去评价一个人。 我偏科非常严重。英语基本看不懂,中考的时候我记得好像英语考了五分,其他科目成绩都可以,我还是考入了普高。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就算好好学习,我这种英语,我不可能考入本科,就彻底摆烂了。以我那时候的认知,既然英语学不好,也会影响其它科目的成绩,肯定考不过本科,那我还那么辛苦干什么?就放弃其它科目的学习。我后面也咨询了其它人,TA们也有这样的心理。
凯琳:好想跟距离换一换。我的英语好像不用费特别大劲学,成绩还可以,理科就真的一塌糊涂。中考的时候还算可以,但是升入高中后理科的成绩就一落千丈。好像前面不会,后面也就不会了,落下了很多。其实自我评价也会降低很多。
阿成:大家说的偏科我倒不会,我其实每科都挺平均的,平均都很低。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我感觉当时文理科都是很平均,一样都很低,平衡着平衡着就上了大专了。
几多:我小时候那会儿挺平均的,到了读初中,就发现自己数理化各方面都不行,跟不上。我之前读中专,后面高职高考还考了个大专,就是靠英语和语文的分数拉起来。我也不觉得是我在这方面有什么天赋。我从小的成长环境可能就是会看一些书,看很多国外的一些喜剧视频和电视剧,听一些国外的歌。如果我从小整天做作业,那可能我的数理化方面就会比语文、英语要好很多。我感觉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哪怕虽然大家都在说什么天赋,但我感觉天赋强到大家都望尘莫及的那种人很少。哪怕承认有这个差异,TA们也是极少数,对于社会大众参考意义不大。就像刚刚说的那样,姜萍同学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可能达不到多大的共鸣,因为这种事例太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可塑性很强的,不是说你天生就不擅长。可能是你成长环境中哪些因素影响了你,导致你更擅长这些。
距离:环境的影响很大。其实我的英语也不是一直很差。刚学英语的时候,学拼写一到十,学完之后我感觉掌握了某一种英语的逻辑, 刚开始成绩也能够考个90多分,后面英语老师对我进行了人格上的羞辱,把我拉到国旗底下暴晒了一下午。从那之后,我看到英语就两眼发黑。其实很多中职生都曾经遭受过这种来源于老师的歧视和鄙夷,导致TA们觉得自己不行。因为TA们都会觉得老师代表着一种真理,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那我还算什么?
作为学生,我们来聊聊职校老师
子津:感觉距离引出了另一个话题,其实这件事里也提到姜萍在职校的数学老师,提到他是伯乐,大家对这个怎么看?有没有联系到自己的一些经历,对职校老师有怎样的想法?
距离:很多同学在初中或者小学的时候遭受过这种来源于老师和父母的否定,对于自己的学习能力不那么认可。上了中职之后,这些老师的话也在不断加剧TA们“我很差”的这种自我认知,也会以这种自我认知去对待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姜萍这个老师真的很了不起。
自存:在我很有限的经历里,我只能说相当部分老师都还是抱着教育的热情。另一方面我经常会看到很多老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职校生这样非常复杂的人群。因为很多职校老师包括我自己都是从读普高到大学这样一路升学上去的,至少目前大部分不是从职业教育里面出来的,大家对于职业教育到底怎么进行也不是特别清楚。而且很多老师可能会认为通过普高到普通本科这样出来的学历教育是更加好的一个路径,因此也会沿用过往的学习方法,由此影响到对未来的想象、对学生的评价。这里面可能就会产生一种紧张感:一方面TA可能是想要去关心学生,有教育情怀的,但另一方面TA用TA的那些衡量尺度来对待学生。有些学生可能很对TA的胃口,比如说像我们这个故事里面姜萍和她的老师就是刚好有这样的状态。我在当老师的时候也有遇到这样的学生,TA会很愿意跟着老师的步骤走。老师如果没有觉察的话,就很容易觉得「这个学生是好学生,其他学生就不是好学生」这样的一种评价里。但是这里面我觉得就会有一个危险:当有些老师没能觉察到自己这么去看、这样去想的时候,就容易陷入到一种单一的对学生的想象和评价里面。这种情况还蛮多的。
阿路: 我把我们学校老师划分为三种:第一个是从我们学校毕业了,可能在某些技能上取得什么奖项,被学校聘为教师的;第二种可能是本科或者硕士毕业,来应聘我们学校的;第三种就是外聘老师。我上课这几年的经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体验。从本校出来的老师,一般能跟学生相处得还挺融洽。因为TA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对学生的想法都特别清楚:你们该干啥,或者说想听哪些……包括大家都玩游戏,上课都会讨论。应聘来的本科、硕士学历的老师,上课会更多使用PPT,同学可能就会睡觉。外聘老师就更是,因为外聘老师首先课时费特别低,上课基本上是两种态度,一种就是念书,真的就是念书。有一次上高等数学,TA一节课讲了20页,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讲完的,同学就在底下纯睡觉,根本听不懂。还有第二种就是让同学们自己玩,但是就说“我在上面坐着,你们在下面坐着,只要你们不讲话不打扰到我就行”。刚刚谈到的“恩师”,反正我感觉好像没有遇到过,更多的是同学给我帮助更大。通过TA们,我才发展了自我的潜力。有这些恩友,而不是恩师。
子津:阿路刚刚说的还呼应上了真丽在聊天框里说的:是不是老师也不只限于学校里的老师,感觉对自身成长有比较多影响的人也可能算得上这种层面上的老师。
距离: 一旦把我们对学习和教育的想象束缚在学校这个场域里面,我们也会把自己束缚住,也会把别人束缚住。只有我们打破了这种东西,才会有很多可能性出现。
舆论的“可怕”
子津:刚刚看到真丽说:其实也想到,姜萍的年纪那么小,现在的舆论是她能够承受的吗?前面还提到了是初赛,那决赛结果如果不大理想,不知道她会面对什么。就算考得理想,后续的期待又怎么去面对?
阿成:是个很沉重的问题,很难讨论。怎么去面对是未知的事情,但也有苗头。如果成绩不理想,网络肯定大肆宣传“你看你看,被我们猜中了”。“造神”又“弑神”,大众高潮一把火点燃。事件中心的人确实很沉重。哪怕是我们比较“老”的都不一定能够受得了,人家还在学校里面。
几多:她现在被关注得那么多,无论是正面的关注还是负面的。我觉得,哪怕她得到的是正面关注,她也不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如果是负面关注,那就更惨了,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些责任。
子津:自存在聊天框里说是传播伦理问题,我也想到现在有一些媒体甚至还暴露姜萍家里的一些隐私,就让人觉得真的很糟糕。
自存: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最初推她出来的人,我不知道TA们有过怎么样的一些考量,当然现在是马后炮,我觉得这不是很负责任。像刚刚子津说的,把她一些家庭状况挖出来,就更加没有一点基本的新闻操守或原则。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做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没有底线的。
姜萍为何进入职校?
子津:关于姜萍为什么进入了职校, 我看到有的文章里提到几个点。前面我们有说过,她的分数上了普高但是没有去到普高,而且似乎她其实已经去普高里军训过了,但最后转到了一个中职里面。选择去职校,有一个原因是她姐姐和朋友都在职校里,相当于她觉得在那里是有伙伴的。第二个是,职校可以给她免除一部分费用,可能是跟她的家庭情况是挂钩的。
除了这些,我还想到,她自己在采访里提到,服装设计是她的A选项,数学是她的B选项。我在想,一个人会怎么去划分自己的A和B选项。如果是我,会觉得A选项是我很想做的,B选项是我第二想做的。但是也有可能划分的依据是,A选项是我觉得现实的,B选项是我想做的但是觉得不太现实的——也许姜萍是这样划分的。对她来说,或许她进入中职选择服装设计是更好就业的,在就业上更能够看到可能性的。
而如果去学数学,我不知道她会设想到怎样的未来。我身边有一些在数学方面学得很深入的人,TA们一直在钻研数学理论,成为相关的研究者。我觉得TA其实是受到了很多支持的。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数学或者类似的非常理论性、研究性的学科,它指向的是一个没有就业的未来。
自存:我觉得子津看得特别细致,确实她的排序或许也是受限于自己的家庭条件。我还想到,去年网上传播了一阵子说海淀的中考分数呈现出蘑菇云的状态。我们一般的想象里可能会觉得,进入普高的同学和进入职校的同学的分数简直就是分水岭,但可能有相当大部分的进入职校和普高同学分数没差多少。
我们的职校生活,我们的焦虑
自存:因为我们谈的是这么一个很具体的话题,我也想问问大家在职业学校里的学习体验到底是怎么样?
几多:回溯我在中专三年,其中两年是在校,一年是实习。你说我学到了什么东西?那些课上能学到的,我感觉反正占比是最小,我真正学到的反而是为人处事,包括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包括生活中的一些常识和生活技能,比如说你回20公里以外县城的家,怎么买个车票?这些可能是比较具体现实的,还有一些可能不是很能量化出来的,可能是一种锻炼。
我感觉并不是说你读中专,就不会有压力,压力照样是很大的,当然这其中可能有个体的差异。如果你在中专,不会感受到像在普通高中的那种压力,只是大家焦虑的点不同。在普通高中,你焦虑的问题可能就是你成绩能不能考上本科。如果你(读普高)以后读完大学或者出来工作,过个没几年,你就会觉得当时好像在焦虑的都是一些很没所谓的事情。但你在读中专的时候,你焦虑的那些事情可能会伴随你一辈子。你是要在流水线干一辈子?还是说要学个比较好的技术,你还能当个技术工,当个文员?还是说你要去拼一拼,去考个大学?感觉在中专,同学焦虑的问题很多都挺现实的,就是没钱吃饭。包括我接触到的一些同学会盗用TA们父母的身份证去借花呗,会焦虑钱怎么办。
所以我觉得并不是说好像中专学生都是整天不学无术,整天花天酒地的,好像TA们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其实TA们要在乎的事情也挺多,这些花天酒地的行为是TA们消解压力的一个手段。包括我当时读中专的时候,我自己也会跟朋友出去喝酒、抽烟。大家刻板印象中这种很典型的不良行为,我也是做过的。 它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这时候感觉很焦虑,我也没办法去解决,那就只能是有朋友叫我喝酒,就先去喝一杯。
阿路:刚刚几多讲TA们中专生对升学很焦虑,我就谈一下我作为技校生感觉不太一样的东西。上了这个技校,我和我身边的同学普遍会达成一个共识——我们都是废物,就是非常坦然地承认。你都上了技校了,你还有什么可焦虑的?大家没有任何什么升学或者其他方面的焦虑。如果考不了考试,可能某一科没分,大家会偏向于那种很随性的态度,就觉得,能怎么样呢?都已经这样了。因为我们那儿没有升学,升不了学。
自存: 所以你焦虑吗?
阿路: 我还会有一点吧,可能。我面临毕业,毕业会面临实习。我觉得实习,大家都还会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我也会有一点。
我之前去应聘两家,一家类似国企,人家没要我。因为我当时去的时候没带简历,我以为人家不需要,可能是这个。第二次又去面试了一家工厂,工厂就是开门大吉,只要是个人,不管从哪个学校毕业的,都能来。去了那家工厂,干了一天就跑路了。工厂环境特别差。因为你刚说焦虑,焦虑点可能在于,比方说大部分同学都找到工作了,我现在还没有。
自存: 还有比较好奇,你刚刚说大家去了技校之后就坦然承认自己是废物。想请你回溯一下,你觉得这样一种所谓的共识是怎么形成?难道真的那么坦然?
阿路: 我觉得坦然是大家的一种态度。比方说,有一次,我跟一个我都不咋熟的人在聊天。我同学问我“这是谁?”,我说“这是我认识的某某学校的一个人,TA可能是个大学生”,然后我同学就说“哇!你还跟大学生聊天呀?”TA会觉得我们这种人就不可能跟大学生有交流,没办法有交流。
自存:但你觉得自己坦然认为自己是废物,这到底是一种认命还是说里面有一点点不服?
阿路:我觉得可能都有一点,它可能是一种调侃,也是一种...... 我也不知道用什么词。
自存:别人都这么说了,我就认了。
几多:我中专和大专现在都读过了,个人感觉广东的职业教育还是挺棒的,相对来讲,特别是大专教育。在职校的学习体验其实跟专业的关系还挺大的。而且广州的中专跟其他地方真的不一样。以前,我中专的同班同学,TA同宿舍的一个人,父母给TA发了中专学费,TA拿了学费转头去网赌了。以前我还没有进入中专时是完全无法想象它会发生在我身边。但是到广州之后,就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子的事情。TA们不一定是因为经济水平不行或者家里没钱才选择去借钱,可能更多就是因为未成年人(中专学生还是未成年人)家里不给零花钱。那TA们的消费需求又很大,不像普通学生就买个零食或玩具,可能TA们要买的都是那种电子产品,最新款的iPhone这些几千块甚至上万块的东西。可能上进一点的还会想着去打个零工,但这个零工也不一定是正规的,因为未成年人打零工还涉及到一些问题。
子津:读书的时候,你身边兼职的同学多吗?
几多:其实挺多的,去兼职的场所也不一定是那种大家认知中的“正经”地方,可能有些会去酒吧、迪厅。
子津:我之前在一个中部省份的县城、郊区的职校,那里的学生也会去做兼职,但和我在广州看到的兼职情况有挺大差异的。首先TA们做兼职的没有在广州做兼职的学生多,第二个是TA们做兼职的场所是刚刚几多说的KTV、酒吧之类。但是在广州这边,感觉同学们去做兼职的很多,选择也多很多,像什么密室逃脱、餐馆、展馆。能选择的种类会多一点。
盲岛:作为广州中职生和广州大专人,说两句。广州中职生打工会选择M记兼职工,因为好像是可以招未成年人的,开的工价也挺低的, 15块钱或者14块钱以下。我实习那会儿做过兼职,就是中职第三年还是第二年,学校给一个实习期,这段时间里必须得找份工作,签一份实习证明,有章盖上去。这个文件交学校,才能过实习部分。为了拿这个学校的毕业证,是必须得去实习。
阿成:我在职校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入学,一天用来毕业。没了,这就是所有的体验。去想大专三年都干了什么,都不知道,也讲不出啥,这没办法。没有什么记忆点,就每天都是一样的生活。
上课的话,我觉得那些老师有认真教的,也有比较水的。因为当时我了解到学校有很多老师是在企业里面,可能就是年纪大了,不大能做网络,身体可能吃不消,就跑来学校里面养老了。还有些来到学校兼职的,感觉人家一个课时拿那么几十块钱或者上百块,人家大概率也是不怎么想理你的,反正上完课就走了。生活上,每天正常上课,回宿舍刷手机,偶尔会翘课。但我不记得TA们上课讲啥,不知道,我睡了两年多吧。
我们需要正能量吗?
距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的话,我真的是希望姜萍这件事是真实的。因为它很大程度上可以作为一个符号去激励职校学生提升一些自信心,打破“我是废物”的 自我认知。当然光靠TA自己不行,但是TA背后所代表的一些东西,假如说我们去做一些深入分析,去挖掘的话,我估计能够起到一些效果。
整个社会氛围内的这种评论也会影响到职校学生对自己的评论和态度。我自己有深刻体会,我考入了我们当地的末流高中,整个社会对我们的评价就是“差生”、“弱生”这些东西,那我也会内化,那我就不会庄重地对待自己的选择,对待自己的生命。
支撑学习和探索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自己有一个非常惊悚的观点:因为这两年也是在各种岗位跑来跑去,我觉得大多数人所使用的智力可能大程度上都是相同的,只不过是在不同的领域投入了不同的时间和探索,获取相关一些信息,产生了不同的形态。
在这个过程,我知道有很多伙伴也是这样的,对自己的深度否定,TA们严重内化了社会对于自己的评价,TA们也不会去慎重对待自己的生命,就是那种摆烂的态度,长此以往也会慢慢成为自己思想和身体上的一种惯性。
阿路:我姐经常给我发什么“中职生逆袭成为博士”,“中职生世界大赛拿第几名”。她就告诉我“你也可以去试试”,我就说“我怎么行?我躺平摆烂。”然后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也可以的。”
直面多样化的学习需求和学习潜力
自存:跟大家聊的过程给我很多启发,我一开始会觉得从姜萍的遭遇里面看到了社会的巨大偏见。当听到大家在学校里的一些真实经历,也讨论了所谓的正面例子,我想到了一个启发——这个社会需要去直面学生给教育提出的挑战,还不只是职校学生对于职业教育的挑战。一方面我们不能陷入到某种偏见里面去,用单一的标尺去衡量和理解学生的表现,认为学生不是学习的料,而对学生多样化的学习需求和学习潜力视而不见。另一方面,我觉得也不能陷入到某种盲目的乐观,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而对单一化的教学方法给大量学生带来的比较差的体验避而不谈。
子津:大家还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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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本次讨论录制成了一期播客,但由于剪辑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决定先把文字记录分享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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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子津、自存、凯琳、晨昕、真丽
文案:真丽、子津
排版: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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