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汽配厂内的组织与行动——一个马列毛主义工人的战斗和实践
来源网站:telegra.ph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
关键词:派遣工, 派遣公司, 同事, 厂里, 公积金, 联名信, 资方
涉及行业: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无
相关议题:集体谈判与集体协议, 工会, 工人运动/行动, 工资报酬
- 工人通过团结斗争获得了工资待遇的显著提升,展现了集体行动的力量。
- 工厂内部实行工会直选制度,由工人直选的工会代表与资方进行工资集体协商。
- 工人在罢工和集体行动中展现出对待遇改善的强烈要求,对改善劳动条件具有积极影响。
- 工厂对工人的监控加强,但工人仍通过组织行动争取权益。
- 工人在参与集体行动和斗争中成长,对维护自身权益具有深刻认识。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来稿】汽配厂内的组织与行动——一个马列毛主义工人的战斗和实践老六
【编者按】
本文的讲述者是一位受马列毛主义影响并参与革命工作的工人。文章以平实的语言详尽记述了他在工厂里影响和组织工人维权斗争,获得权威的实践。
文章的优点是以一位自觉的革命工作者的视角去观察工人、工厂和集体行动。对于想要进厂实践的同志来讲,完全可以将本文作为操作指南获得第一手的组织经验。经过实践检验的斗争和组织经验本身是宝贵的,革命者需要继承这种经验。本文更为可贵和动人的是展现出了进厂的马列毛主义者在或大或小、或失败或成功的斗争锻炼中坚持下来并成长起来的心路历程。文章的可读性很强,似是再精彩不过的一个剧本,充实的细节营造出来的代入感给读者带来绝佳的阅读体验。
倘若将这一经验放置在中国左派融工运动的大背景中,我们还能做出更全面的总结。中国左派青年融工至少十年,第一阶段从一些左派青年走出校园,走向工厂开始到各个有组织的左派融工小组被官方全面打压,已有成果被破坏结束,时间大约在2012-2022年。
本文的革命实践就带有第一个阶段的典型特点——进厂工作者对工人的影响以组织经济斗争为主。
工人工作者在厂内组织经济斗争没有问题,经济斗争本身也是工人阶级斗争的一个部分,革命者也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迅速成长。这就是前一阶段积累的有益经验,是需要后来者继承并发扬的。
但是同样不能忽视的,是前一阶段的运动中,一些马列毛主义小组在路线和组织上的普遍错误。这些错误一部分已经得到正视,而随着关于前一阶段运动讨论的增多,必将引起更多的反思。
作为后来者,我们既要为文中的马列毛主义者敢为人先的精神而歌唱,继承并发扬斗争经验,同样也要正视并改正前一个运动中的错误,只有这样,我们脚下的路才会更加坚实,前方的星光也会更加闪亮。
“进了一个有抗争传统的厂”
201x年我来到了沿海某市,都说汽配行业挣钱多,我也打算去汽配厂打工。当时这个城市位居全国三大汽车生产基地之首,汽车工业是当地的支柱产业,X汽集团的整车厂以及供应各类配件的汽配厂,散布在本市的各个工业区中。
我选择了A厂,该厂主要生产汽车变速箱,为日台合资,日资占主导地位,总经理是日本人,副总是台湾人。全厂职工500人左右,出于工作条件原因男工居多,其中有50人左右是派遣工,刚好卡住《劳务派遣暂行规定》所允许的10%比例。厂里的工作时间为八小时三班倒,但每月仍能有五六十个小时的加班。
我进厂后才知道,A厂曾于07年与10年分别有过规模较大的罢工,并且该厂工人流动性低,厂里相当多老员工都有参加罢工的经历,十分热闹。后来我跟厂里老员工聊天,他们说07年罢工之前这个厂的各方面待遇是周边同类工厂里较差的,后来经过两次罢工,A厂的工资等各方面待遇大大提高,变成了周边同类工厂里待遇最好的之一。
据同事回忆,A厂2010年的那次罢工是受南海本田罢工的影响。2010年,位于佛山南海的本田配件厂发生罢工,这场罢工获得了巨大的舆论关注,长达19天的斗争以工人的胜利告终。南海本田罢工的余波在沿海汽车行业回荡,引发了汽配厂的罢工潮。A厂也不例外,同样作为本田汽车的供应商,南海本田工人的胜利消息早已传到A厂工人耳中,车间里暗流涌动,大家都在等待一场罢工的发生。一天饭点,几名工人走进厂里食堂用餐,吃了几口后,把餐盘一甩,“太难吃了!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发起了罢餐行动。食堂内的工友纷纷响应,放下碗筷,走出食堂,聚集在食堂门口。加入罢餐的工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声“都没吃饭了,哪还有力气干活啊?”罢工开始了。副总和诸多管理人员赶来现场平息事态,喊话让工人快快回去复工,否则全部开除。在管理的威胁下,工人们不为所动,还有工人用嘲讽的语气回怼道:“你们这群狗管理自己去给我们顶班啊,把我们都开除了产线你们自己去开啊!”确实,汽配厂跟电子厂不同,汽配厂的大多数工位都要学习至少半个月才能做好,可替代性较低,面对这点,管理层也无可奈何。罢工持续一天后,资方向工人答应了多项待遇改善。仅仅一天的罢工,便给厂里造成了近百万元的损失。有传闻说,总经理被这场罢工气哭了。
两场罢工将一个共识带到了A厂工人心中:工资待遇的提升都是靠团结斗争争来的。基层管理也对此心中有数,罢工时,不少班长都是默许自己班上的工人罢工的,并不会积极配合资方平息罢工,对于罢工争取到的待遇改善,他们乐见其成。2010年的汽车业工潮过后,沿海不少汽配厂开始试点工会直选制度,由工人直选的工会每年代表劳方与资方进行工资集体协商。A厂也有自己的工会,各班推选一人为员工代表,全厂七十多名员工代表选举出5人的工会委员会,每三年一届。第一届工会主席曾非常积极地维护工人利益,据说他上下班时在厂车上读《资本论》,后来他受到了资方很大压力,想到自己也有老婆孩子,便在任期结束后主动退下,做了产线主管,不再过问工会事务,但他同情工人在厂里的行动,会用各种方式暗中支持搞行动,向我提供诸如A厂盈利情况,管理层内部矛盾的内幕消息。他对自己产线上的员工管理也比较宽松,默许他线上的员工跟其他工人一起搞行动,不像别的主管那样,警告参与行动的员工“别再闹了”,因此他线上的员工参与行动也更积极。我进厂时,工会委员会里没有一线普工,工会主席是一名班长,工会委员会里有3人是班长,1人是文员,还有1人是更高级别的管理。
A厂的工资待遇很不错,在一线普工中,老员工每月到手8000元很常见,每年还有两万左右的年终奖。因为待遇好,A厂员工流动性低,工龄5年以上的工人超过一半,工龄3年以上的工人占了八成。我15年底刚进厂时底薪是2500,加上伙食补贴、住房补贴、全勤奖、岗位补贴等等,再加上加班费,每月工资到手能去到5000。底薪会随着在A厂工作的年资的增加而增长,一些老员工光底薪就能达到5000。此外,每年一度的工资集体协商也会提高底薪和补贴的金额。值得一提的是,底薪每年随年资上涨的幅度是跟个人绩效挂钩的,个人绩效每年评定一次,由班长和产线主管评定,个人绩效分为五个等级,5分为最高等,底薪涨幅最高,能达到13%,最低的1分则只能涨3%。厂里每年评5分的名额有限,15人里只有1个名额,往往被班长们自己占去。我在2019年初被开除前,底薪已经涨到了3500,每月税前工资能有差不多8000。
A厂的待遇好,不好进,而且不招正式工,只招派遣工。当时,我拉上了阿豪一起去应聘A厂,阿豪是我通过一位朋友认识的,他一年前曾在另一间汽配厂参与了一起大规模罢工,过后遭到了打击报复,看守所里蹲了一个多月。虽然没被正式判刑,但也对他打击不小。我们那一批参加应聘的有40人,笔试刷下一半人,第一轮面试又刷下一大半人,第二轮面试跟产线主管谈话再刷下一批人,只剩下4个人,其中1人体检不过关,所以最后只剩下3人,我和阿豪是其中两个。
为啥那么多人刚好刷剩下我们俩呢?阿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经常锻炼身体。他面试的那个车间是干重体力活的,再加上他口才非常好,还比一般人成熟老练,面试的主管便一眼相中了他。至于我,当时是没想到能过的,因为我做试卷时以为试卷只有一面,做了一面就交上去了,背面全空着。主管面试时还问我为啥试卷只做一面,我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粗心了,心想这回没戏了。不过主管后来觉得我回答问题挺真诚,还是内地农村出来的人,老实,被我触动到。再加上我有机床操作经验,刚好符合工位要求,这点相比其他人是优势,于是我也过关了。
就这样,我以派遣工的身份开始了在A厂的谋生,后来参与了工人行动,是当初没想到的。
汽配工人的日常
进厂后,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内很容易被资方找到理由辞退。在厂里的前半年,我卖力工作,也交了很多朋友。我花了半个月时间熟悉工位上的活,不断地精进技术。只有把手头的活认真干好,才能够获得同事的尊重,留下好的第一印象,至少不能因为自己活干不好拖累同一产线的同事,这是打工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一个工人,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我广交朋友,别人认识我,知道我是怎样子的人,对我有信任,更甚一步对方成为了我的好兄弟,在后来的工人行动中,我们互相配合的很默契。
我所在的产线有一百多米长,分三个工段,每个工段有13人,3个班长,整条产线有四十多人,由一个产线主管管理。我工位上的活,是对刚加工完的零部件进行功能检测,每个工位顶上都有摄像头监视着工人的一举一动,听老员工说自10年罢工后,厂里就安装了大量监控摄像头。资方给出的理由是监控生产流程,方便更好地把控产品质量。我们每天上班时,除去吃饭,会有两段休息时间,每段半个小时。白班时,由于主管,课长等中高层管理也在上班,所以大家休息时间一般就待在各自的工位上歇着,或者出去外面抽根烟。到了中晚班,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时候这个点中高层管理都下班回家了,大家休息时间时就会到各个工位上乱窜,找各自的朋友聊天。我就是利用中晚班的休息时间,在产线上窜来窜去,找同事聊天,相互认识,聊熟了就加微信,把产线上四十多人的微信加了个遍。后来了解到我们这条线原本是有个微信群的,长期没人说话死群了,我就重新拉了一个群,把产线上大部分人都拉进群了,我这个群原本是不想把班长拉进来的,不过群里有其他工友把班长拉进来了。跟同事们熟络了以后,我融入了他们的工余生活。了解到厂里三分之一工友都住在工厂附近的一个城中村里,我也在那个村里合租了个两房一厅住下,这样大家住得近,见面也方便。我们一起吃饭、喝酒,有时去外面大排档吃,有时带同事来家里一起自己做饭,去同事家串门,假期三三两两一起去爬山、出游,下班后一起打球、游泳。有时是我加入他们一起玩,有时是我发起活动拉他们一起。我还通过产线的微信群组织过一次烧烤活动,我和两个玩得比较好的同事一起去买食物买啤酒找位置,最后烧烤活动有二十多人参加,不少同事还带上家里人一起过来。
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真的太冷漠了,人都原子化了,对我们外出打工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但凡对一个同事好点,热情点,问问家长里短,人家都会觉得我很关心他,会对我印象很好很感激。相当一部分工人虽然做了多年同事,相互之间都还是不了解,但我和我另一个朋友小东在厂里认识工友,对工友都是知根知底,可以交心的。刚进厂那段时间,我到处找同事聊天,同事们都觉得我这人挺开朗,挺好。车间里有一个工友阿华在同事中很有威望,人缘很好。有次聊天,阿华提到一嘴他想要蜂蜜,于是我过年回老家就去找养蜂的邻居买了点蜂蜜,带回厂里拿给阿华。阿华拿钱向我买,我没收他钱,跟他说下次请我吃饭就行了。后来阿华请同事聚餐就叫上了我,阿华有他的老员工朋友圈,我通过阿华认识了不少A厂的老员工。后来厂里的工人搞行动,阿华是没有参与的,一方面他是管理眼里的红人,准备提拔他做班长,另一方面他是正式工,年资高工资也高。但他私底下对工人搞行动是持支持态度的。
我的交际活动不仅仅局限在自己的产线上,其他产线、其他部门的工友我也得去认识。休息时间时,我跑去别的产线找阿豪和进厂认识的一个工人小东聊天,也顺便跟他们线上的其他同事聊天。我和我产线上的同事一起吃饭喝酒时,小东会跟我一起,我会把小东介绍给我的同事们认识。反过来小东和他线上的同事聚会时,也会拉上我,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这样子,一大帮人就都相互认识了。喝酒聊天对工人之间交朋友相当重要,一般这种场合我也会和小东一起,一个人喝倒了还有另一个人接着喝,酒桌上大家都会发泄各自对厂里的不满,喝了酒之后讲话都会比较放肆,会聊到厂里之前罢工的情况,厂里的恩恩怨怨,还会聊到厂里的人际关系,比如哪个员工是哪个管理的亲戚朋友。不过喝酒也要有度,要讲究恰到好处,一些同事酒品不好,喝太多就开始发酒疯说胡话,这时就聊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同事们对老板的态度是不同的,有些人是管理的眼线,我在他面前抱怨厂里不好,他就给主管通风报信,搞得我被主管叫去办公室谈话。主管说我在线上煽风点火,影响非常恶劣,当初面试时还是他看好我,才安排我通过面试的,我让他非常失望,警告说下次不想听到我再有类似的行为,把我紧张的够呛。
我和小东在厂里同事中交到了一些很好的朋友,他们都是比较有正义感,崇尚公平,热心,爱打抱不平的人,有些是在进厂初期认识的,有些是在之后的行动中成为朋友的。他们中有不少跟我和小东一样是单身,或者结了婚还没生小孩,所以个人时间比较多,比较容易叫出来。后来,我们形成了一个厂里的行动核心,我和小东发起的每次行动,都有他们积极参与的身影。他们中有一个叫小柏的,我们有一次搞行动,把联名信拿到他家去,正好他爸在家,他爸也是打工的,看了我们的联名信,还很支持我们维权。
我后来在厂里参加工人行动,领悟到一个很重要的方法就是去拉拢那些天然的工人领袖,所谓天然的工人领袖,是指那些本来就在工友中有威望,有号召力的工人,朋友说这种工人往往比较有个性,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自尊心很强,在斗争时又沉得住气,讲话稳重。其实阿豪就是这样子的工人,他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服人,除非对方的形象和威望比自己光辉高大得多,否则他不会服,而是有自己的想法,脾气也很爆。同时他又很会讲话,情商很高,我后来谈恋爱遇到问题了还经常去请教他。
派遣工的行动
进厂超过半年后,我和小东发起了第一起行动,是争取派遣工转正的斗争,这次斗争失败了,当时具体什么情况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不深,我这里只简单提一下。之前介绍厂里情况时说过,A厂五百多工人里有50人左右是派遣工,派遣工跟正式工一起上班,干同样的活,我现在这条产线四十多人,里边算上我就有5个派遣工,而且厂里绝大部分员工刚进厂时都是派遣工,后面才转正的,不过近几年每年的派遣工转正名额越来越少了,厂里派遣工比例一直在10%不动,很多老员工干了三四年了还是派遣工。而派遣工跟正式工在待遇上是有不同的,例如派遣工没有公积金,派遣工交社保的档次也比正式工低。我和小东去一个一个认识工友的时候,已经把厂里派遣工的情况基本摸了个遍,还拉了一个派遣工群,全厂90%的派遣工都在群里边,有些派遣工跟管理是亲戚朋友,就没拉。
我和小东想改变自己的派遣工待遇,但是一两个人是没人理会的,必须拉上一大群人去投诉。我俩开始向厂里的派遣工进行鼓动,跟他们讲《劳务派遣暂行规定》的第三条:用工单位只能在临时性、辅助性或者替代性的工作岗位上使用被派遣劳动者,其中临时性工作岗位指存续时间不超过6个月的岗位。因此A厂那些三四年的派遣工肯定是不合法的,凡是工作超过6个月的派遣工都应该转正。我们把这个诉求写成一份联名信,在厂里的派遣工中征集签名,但大家积极性不高,对于争得转正没什么信心,而且我们的诉求所依据的法条也比较模糊。最后联名信征集到十几个签名。之后我和小东带去市总工会递交联名信,那天一起去市总的人很少,除了我们俩以外只有一两个同事跟着一起,市总工会表示会督促A厂的工会处理这件事情。回到A厂后,凡是在联名信上签了名的人都被喊去工会办公室。工会主席跟我们解释说,如果公司严格遵守《劳务派遣暂行规定》第三条,会在我们以派遣工身份工作6个月后将我们解雇,把我们退回派遣公司,而非安排我们转正。又说,工会会去和资方商量沟通,争取资方每年给多几个转正名额。大家听了后都觉得这次争取转正的行动没戏了。
在A厂搞改善待遇的行动还是挺难的,作为刚进厂的新员工,人微言轻,没啥威信。做鼓动,征集签名,大部分人都是观望态度,觉得只有我和小东两个人,只能说说而已,看不到力量,不想和我们一起当冲在最前的那批人。这是我觉得最难最郁闷的阶段。但经过一段时间打基础的工作,争取到两三个同事一起搞行动,形成一个行动核心后,那些观望的同事就会觉得我们搞行动是有一伙人打头阵的,是有一定力量的,就会慢慢靠拢过来,跟我们一起。当然,这个行动核心要让同事们看到,比如找同事做鼓动、跟同事吃饭时几个人要一起。
这次失败的行动后,我所在的产线进行自动化改造,把我原本的工位改没了,我被调到了另外一条产线,坏处是我调过去的那条线只有二十多人,比之前那条线人少,好处是我在厂里又混熟多了二十多人,我的工资待遇也没变。我们第一次成功行动发生在我进厂一年多以后,17年初,这次也是围绕派遣工与正式工同工不同酬的问题搞行动,不过这次的诉求变成要求资方给全体派遣工补缴公积金。
发起本次行动的契机,是A厂附近B厂爆发了派遣工要求补缴公积金的斗争。我和小东得到消息后,决定在A厂里也搞一次这样的行动。简单来讲就是进行鼓动,把大家的诉求整理成一份联名信,在同事中征集签名手印,然后跑去各个有关部门递交联名信。最关键的是联名信,一方面只要在联名信上签了名,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就团结起来了,另一方面去各个部门递交联名信反映情况要实名,大量的签名手印也可以壮声势。我以这次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为例,来讲下这套方法具体是怎么做的。
首先是在同事中进行鼓动,鼓动主要就是去找同事聊天,问下大家对争取补缴公积金有什么想法,讲讲为什么大家应该补缴公积金。具体怎么讲的呢,我会跟同事讲听来的一条小道消息:附近B厂的派遣工最近在搞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大获成功(其实那会B厂的行动正搞到一半,距离最终胜利还远),我们也可以来争取。然后跟同事讲争取补缴公积金的法律依据,讲厂里不给派遣工缴公积金是违法的。讲这些主要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底气和信心,让大家觉得这个行动是可以成功的,因此敢于去行动。我们还跟同事讲解公积金有哪些用处,资方不缴公积金会对大家造成怎样的损失。A厂的同事有七八成都已经结婚,收入也相对较高,会有买房的需求,而且公积金缴费年限在广州也关系到积分入户、孩子积分入读公立学校的问题,所以公积金问题跟A厂员工有比较密切的利害关系。我们主要利用上班时的两段休息时间,去找同事聊天,也会在一起吃饭,放假一起爬山时跟同事聊这个。我们根据大家对行动的态度,在同事中分出先进分子,中间分子和落后分子。其中先进分子参与行动比较积极,他们自己会向其他同事做鼓动,去有关部门递交联名信和材料时也会跟着一起,这些先进分子大多就是平时跟我或小东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做鼓动时,在其他产线部门遇见比较积极,比较有权利意识的同事,我也会主动和对方交朋友,拉拢对方。中间分子则是那些支持信任我们,但没有付诸行动的同事。落后分子对我们的鼓动反应相对冷淡,还会在背后讲我们坏话,他们大部分都和管理沾亲带故。有一次,一位同事跟我说,有另一个同事劝他不要跟我们一起搞行动,不然到时候被开除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个来劝他的另一个同事正是厂里财务主管的妹妹。对于这类落后分子,我们搞行动就要瞒着他们,还要警告对方,放狠话说行动可以不支持,但别在背后搞破坏,否则就对你不客气。要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对这些先进分子,中间分子,落后分子,我们还会把我们了解到的关于他们每人的信息,都列个表格,针对每个人不同的特点做工作。
做过一轮鼓动后,就要开始讨论联名信的具体内容,敲定诉求。我们挨个邀请鼓动时反应好的工友来开会讨论,这个会一般在饭桌上开,约大家出来饭店里吃个饭,就把联名信的内容和诉求定下来了。来开会参加讨论的工友有八九个人那样,联名信确定下来,有几个人在饭桌上就直接把名签了把手印给摁了。不过大家都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第一个,最后还是小东签下了第一个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我们后来改了联名方式,改成大家把名字一个一个连着签围成一个圈,这样就看不出来谁第一个签名了。我们做鼓动,邀请大家开会,都是在线下做的,很少在线上做,最多就微信一对一群聊,不会用到我们先前建立的产线微信群、派遣工微信群,因为行动的初期要绝对保密,群里人太杂,不过征集完签名后我们会把参加行动的同事单独拉一个群,这个群里就会讨论一些行动的事情。
找同事一个一个征集签名手印的工作,由我和小东两个人做,这是为了确保联名信上的签名信息尽可能少人知道,减少泄露风险。除非对方答应签名,否则我们不会把联名信的签名页给对方看,更要防止其他人对签名页进行拍照。征集过程中,会遇到相当一部分同事对行动呈观望态度,询问我和小东目前的签名进度,签了多少人,说等其他人都签得差不多了,他再来签。这类同事,有些在人多以后确实会加入签名,有些只是单纯不想签,找借口。对于那些对签名有顾虑,害怕受到管理报复的同事,我会跟对方强调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是合理合法,有法可依的,违法的是工厂,我们的诉求是完全正当的。而且签了名,大家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大家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被找茬,其他所有人都会出手相助,承诺如果对方被主管找茬,不用对方出面,其他人会直接出面对付主管,主管敢弄谁,我们就敢弄回去。最后我和小东共搜集到二十多个签名,接近厂里派遣工总数的一半。
下一步是去递交联名信,我有问签名的同事要不要跟我和小东一起去。我们是选在厂里休息时间去递交联名信的,因为是三班倒,所以很多人不一定有时间,虽然说了去的人越多越好,但同事去不了或者不想去,我也不强求。对于愿意跟我和小东一起去交联名信的同事,我们会认为他不仅认同行动,还愿意付出精力去积极参与行动,是先进分子。
我们首先把联名信递交给市总工会,之所以首先去找市总,是因为我认为维护工人权益,是工会应该履行的责任,所以我们工人的权益受到侵害,就去找工会讨说法,要求解决问题。去市总工会的人不多,就我和小东还有两三位比较积极的同事,开了一辆车过去。我们去递信的时间选在晚班下班后,因为这个点不是我们的上班时间,而市总在上班时间。去到市总后市总说这事不归他们管,让我们去找公积金管理中心,为此我们还和市总的接待员吵了一架,想找市总领导,也被以领导在开会为理由推脱掉了。后来我们另外找时间去了市公积金管理中心,这次去的人会比较多,坐了两辆车。一个负责人在会议室接见我们,看了我们的联名信,听了我们的诉求,说他们要先调查情况,之后才能给答复,我们让市公积金管理中心开了一份受理回执,证明他们已经受理我们对用人单位的投诉,如果过后公积金管理中心没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话,我们就可以向纪委投诉他们懒政。
因为我们是派遣工,劳动合同是跟派遣公司签的,不是跟A厂签的,明面上给我们发工资缴社保的也是派遣公司,所以我们去公积金管理公司投诉时投诉的是派遣公司。之前我问过派遣公司的人公积金问题是怎么回事,对方回答我说是A厂那边没有给派遣公司缴公积金的钱。递交联名信后过了一段时间,公积金管理中心发函督促派遣公司给我们补缴公积金,派遣公司的人来到厂里,把在联名信上签了名的人一个一个叫去谈话,叫大家停止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并威胁如果不停止行动,我们将失去这份工作,还要求大家签一份放弃补缴公积金承诺书。不过谈话完毕出来后一问,大部分同事都顶住压力没签那个承诺书。有少部分同事实在害怕,签了,大家也理解,没有过多责怪,因为约谈是一对一进行的,没有集体撑腰,确实更容易害怕,而且这些签了字的人最后也拿到公积金了。又过了几天,区公积金管理中心打电话过来说A厂给全体派遣工补缴社保了,从每个人进厂之日算起开始补缴,让我们去区公积金管理中心确认金额。我们总算成功争取到补缴公积金了,但不算完全胜利,因为派遣工的公积金是按5%的最低比例缴,而正式工则是按12%的最高比例缴的。
有件事我印象挺深刻,有一位在联名信上签了名的同事来找我,说自己非常支持这个行动,也签了名,但是因为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又比较忙,所以没时间和大家一起去市总、公积金管理中心递交联名信,挺不好意思的,所以直接给了我500块钱,作为往返递交联名信的油费、高速费,路上用餐费。余下的费用则由全体签名同事平摊。
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派遣工里很多人当初入职时,所签的劳动合同是被派遣公司收起来的,包括我在内不少人手里是没有劳动合同的。而去公积金管理中心交材料要劳动合同的,于是我就自己去派遣公司那要合同,派遣公司的人一开始各种推脱,就是不给我,我直接拍桌子威胁说不给我就打电话叫劳动监察大队,最后派遣公司肯把合同给我了,找来找去又说找不到,就重新打印了一份给我。我回到厂里,跟同事们解释派遣公司收走合同是违法的,教大家怎样去找派遣公司要回合同,发动大家去要合同,不过因为每个人的休息时间不同,大家都是三三两两分几批去的,也有像我一样单独去的,有的同事去了一趟没要到合同,我还会陪他再去一趟,跟他一起去要。
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期间,一些参与行动的同事被班长或主管约谈,约谈目的主要是向他们了解情况,了解这个行动是怎么回事,是谁带头的。大家之前都约好了,若被管理问起谁带头,一律回答行动是大家一起搞的,没人带头。我自己倒没被管理约谈,也没感觉上面有给我什么压力。
派遣工的成功行动,刺激到了厂里的正式工,因为这些正式工在转正之前也是派遣工,A厂也欠缴了他们一段时间的公积金。一时间,厂里掀起一股要求补缴公积金的浪潮。同事们多多少少知道我和小东积极参与了之前派遣工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会主动来问我补缴公积金要怎么弄,我还把补缴公积金的整个流程写成文章发在各个微信群聊里,有空的话我也陪同事去跑流程,陪他们跑流程他们就请我吃饭,也记住我这个好人。
补缴公积金的行动几个月后,有派遣工同事在查社保时发现派遣公司改名字了,这可属于劳动合同的重大变化,大家一起打爆派遣公司的电话,质问对方怎么回事,过了一个月再去查社保时,派遣公司又把名字改回去了。
搞争取补缴公积金的行动,我是挺有成就感的,把整个厂都带动起来,为大多数人争取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就算我以后离开A厂了,大家也会记得我,觉得这人不错,积极出头为大家争取权益。
反调休斗争与工资集体协商期间的摩擦
时间来到2018年,这一年间,阿豪离职跑路了,他离开了制造业,去当了健身教练,A厂里做组织工作的人数从两个半人减少到两个人。阿豪在厂期间,会拉我和小东认识工友,和我们讨论怎么搞行动,联名信他也签,但是一般不干那些要冒头的事情,一年前被捕的经历对他造成很大打击,审讯、蹲看守所的经历让他很害怕,觉得自己为大家的权益作出很大牺牲,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而且阿豪的家庭关系也出了问题,跟妻子闹离婚,占去他很多精力,便逐渐淡出了。
5月份,小东所在的产线升级改造,整条线四十多人要放15天假,这些放假的工作日会通过周六日加班的方式补回来,管理说之后周末补班所支付的工资是平时工资,而非劳动法所规定的周末双倍工资,资方这样做,是变相克扣大家的加班费。此外,小东还了解到,上个月有另外一条产线升级改造,管理也是这样安排调休的。
我和小东找两条产线上的同事聊天,感觉大家都对资方的调休政策有很大不满,于是我们开始鼓动两条线上的同事联合行动起来,反对资方不合理调休。行动的第一步照旧是写联名信,两条线总共收集了三十多个签名。联名信送去市总工会,四五个人开了一辆车过去,这回市总接待的人态度还是很差,说要等六十个工作日才能给答复,我可去他奶奶的。于是大家回到厂里,去工会办公室找A厂工会讨说法。工会主席表示这个调休的问题有话好好说,跟资方好好商量,于是工会牵头搞了个劳资见面会,让我们自己跟资方协商有关调休政策的问题。
劳资见面会安排在A厂食堂举行。资方那边总经理、副总经理还有产线主管等都来了,工会主席是主持人,劳方这边则来了二十多个人,食堂长桌一排一排,劳资双方相对而坐。我、小东还有另三名比较积极的工友坐第一排,我们五人被选为劳方代表,见面会前我们商量过诉求底线,在见面会谈判过程中都是一条心的。具体会上谈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我们劳方代表主要就是跟资方讲调休的法律依据,指出乱调休是违法的。印象比较深的一个场面是双方僵持不下时,我狠狠地锤桌子,啪的一声站起来,说道:“不得用周末补班来抵扣我们的放假时间,这是底线!”我看见总经理握着笔的手被气得发抖,台湾副总连忙说:“小伙子,不要那么激动哇,别把见面会搞得像国共双方谈判一样,咱们不是敌人。”见面会最后,管理答复说会在小东那条产线升级期间,尽量给大家安排其他活干,减少放假时间,减少因工时减少给大家带来的工资损失。由于另一条产线已经在升级期间放了一段时间的假,两条产线的诉求就被分化了。不过资方答应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乱调休的行为,以后再有类似情况,都会尽量安排活给大家干,减少调休时间。在这次行动之前,公司经常乱调休,员工只是被动接受。这次行动迫使公司作出了上述承诺,也算有点成果,看在这个份上,尽管诉求没达成,大家也放过资方了。
5月份,也是A厂工会与资方进行年度工资集体协商的时间。A厂工会有个工会会员的微信群,A厂员工无论正式工还是派遣工,都是工会会员,工会争取到的待遇改善,无论对正式工还是对派遣工都是一致的。会员群理论上应该有四百多人,但可能一些同事对工会事务不感兴趣,退群了,18年的工资谈判开始时群里只有两百多人。谈判开始前,工会在群里发了调查问卷,调查大家对工资涨幅的期望,谈判开始后,工会定期在群里更新谈判进度。可是,谈判进行了好几轮,进展并不顺利,资方答应的工资涨幅远不如大家预期。可根据工会在群里公布的上年度A厂效益,却可以看出A厂上年度的盈利状况非常好,赚了快一个亿。第四轮谈判结束后,工会在群里表示谈判陷入僵局,不少同事开始在群里表达对资方的不满。我和小东趁机在群里进行鼓动,小东把反对调休的联名信发到群里,抱怨资方变相克扣加班费,我则通过厂外的朋友收集到些附近同类汽配厂今年工资涨幅的信息,发在群里,大家看见别的厂今年工资涨幅这么高,反观A厂,情绪更加激动。
我和小东决定,定个时间在工会会员群里发动大家集中公开表达对资方的不满,为工资谈判造势。我们把时间定在第二天晚上7点,这个点早班已经下班,中班正在半小时休息时间,晚班则还没上班,是最多人有闲看手机的点。我和小东开始拉那些还没进群的同事进群,并告诉对方我们打算做什么,那些之前积极和我们一起搞行动的同事也在帮忙拉人,我们在一天内往群里拉了近百人。小东把一位在厂外的朋友拉进群里,交代他第二天晚上7点钟带头发出第一条群消息控诉资方,我们还和那些比较积极的同事约好,在看到第一条控诉资方的群消息后,大家一起附和。
时间来到第二天晚上7点钟,厂外的朋友没动静了,小东打电话给他也没接,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当时有其他事把发群消息的事情给忘了......等到7点02分,小东等不及了,由他自己来发第一条控诉资方的群消息,其他人纷纷当托附和。工会会员群的气氛一下就被带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发消息骂,都在表达不满,表达不满的范围从工资涨幅拓展到了A厂的各种补贴,甚至有人开始抱怨食堂饭菜,群里一下子刷了几百条消息。很多同事看见群里这么热闹,也开始拉人进群凑热闹,群成员在一天时间里,由两百多人暴涨到四百多人。偶有管理在群里回应一句,也马上被淹没在工友们铺天盖地的抱怨中。
光在群里说还不够,还得要拿出实际行动才能打破工资谈判的僵局,于是我们厂里几个积极分子开始讨论下一步可以拿出什么实际行动。有一位同事,他是老员工,提到说我们可以搞一次罢餐。因为A厂2010年的那次罢工的直接导火索就是罢餐,我们搞一次罢餐,肯定能把资方吓得够呛。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马上就开始在车间里利用休息时间进行鼓动。我们那一班是中班,因为中晚班厂里大部分管理都已经下班了,无论是鼓动还是搞事都比较方便,一百多人里有一半人响应了罢餐号召。罢餐的发动,最关键的是第一批吃饭的人。饭点到了,我们几个积极分子是最早几个走进食堂打饭的,打了饭之后就把餐盘一甩,大骂饭菜难吃,宣布罢餐。食堂里用餐的同事纷纷放下碗筷,一些在排队打饭的同事也不排了,大家都聚在食堂门口,劝那些后面过来食堂用餐的同事也别吃了,食堂这时就只剩下几个办公室职员孤零零在那吃饭了。我把现场的情况拍照发到工会会员群,还有厂里的其他各个微信群里,向大家宣传罢餐行动。工会主席听说发生罢餐,连夜从家里赶过来安抚大家,还安排一批方便面火腿肠,说大家先吃着垫垫肚子,有事好商量,不要做什么过激行为,有意见可以在工会会员群里提。工会主席来安抚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回车间继续做工了。第二天群里很多人给食堂提意见,后来食堂伙食也确实有改善,比如晚班结束后增加了面食,食堂的菜也洗得更干净,没那么多虫了,点心之前一直是发的酸奶,罢餐过后会换着花样发水果。
一个星期后的下一轮谈判,资方作出了很大让步,中班和夜班的补贴直接翻倍,伙食补贴也增加了,底薪涨幅也符合大家的期待。
工资集体协商期间的这些行动令我很兴奋,因为无论是在微信群里造势也好,还是罢餐也好,投入的人力精力都不多,冒的风险也不大,却带动了很多同事,达成了很大成果。说明一个厂里就算只有两三个积极分子,只要配合得好,就能四两拨千斤。
2018年的盛夏到寒冬
2018年夏,深圳一家焊机厂发生了工人积极分子组建工会,结果遭到打压的事件,事件的舆论影响很大。我当时还在产线群,派遣工群,工会群里转发深圳这件事的新闻和动态,跟同事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深圳那边的形势急转直下,整个珠三角地区的工人行动都遭到牵连,我也被叫去派出所做了几趟笔录,还为此向厂里请了假,我向A厂的同事们隐瞒了被警察找的事情,只跟一位关系比较铁的同事提过,他觉得警方只因我在网上转发了几条新闻,就叫我去派出所,实在大题小作。虽然我不想让资方知道我被警察找的事情,但我估计警察那边早就跟资方通过气了。
在派出所还是有点害怕的,但想到我一是在A厂搞的行动合理合法,二是跟深圳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又安心了一些。给我审讯我的警察拿出一叠厚厚的A4纸往桌子一放,说这叠材料是关于我他们已掌握的材料,让我乖乖配合老实交待,否则这么厚一叠材料够判我好几年的。我不知道这么厚一叠材料是他们吓唬我,还是真的掌握我不少情况,他们问话时有透露一些信息,我觉得是有朋友向警察交待了关于我的信息的。
2018年12月,厂里举行三年一度的工会换届选举,我凭着在A厂几年积攒下的威望,顺利当选为班里的会员代表。当选会员代表几天后,我三年的劳动合同到期了,资方不给我续签劳动合同,我被从A厂扫地出门了,半个月后,小东也被厂里找理由炒掉了。我能在A厂把三年合同期待满,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无论搞行动,还是日常工作,都尽量不明面违反厂里的规章制度,我工作也卖力认真,绩效优秀,不给资方留下把柄。尽管我也犯过一些错误,但班长保了我,因为若把我的错误报上去,对班长的绩效会有影响。我在厂里搞的行动都在法律框架内,外资厂比较规矩守法,不太好因我依法维权找我麻烦。争取公积金的行动,矛头明面上指向的是派遣公司,而非A厂,后续的行动虽然矛头指向A厂,但都是厂里内部解决,没对A厂造成什么不良的社会影响。A厂处理积极分子的套路是等事情完全平息秋后算账,2010年罢工的几个积极分子,是在包房打牌时被有心人举报聚众赌博,进了派出所,之后被A厂开除的。我在A厂待了三年,合同期满,无缘无故不给我续约,把我赶走,也算秋后算账了。
被A厂扫地出门后,有同事告诉我管理在厂里大肆传播我和小东的谣言,说我们俩是境外势力,是打进A厂搞破坏的颠覆分子。一些之前跟我们俩玩得比较好的同事都觉得资方的宣传很荒唐,认为我在厂里带头依法维权是做好事,跟什么颠覆分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离开A厂后,我被这边的汽配厂拉进黑名单,没法再进厂了,就回老家做小生意了。小东离开A厂后,去干他专业对口的工作去了。大环境也很糟糕,一眼望不到头。16年以后,我感觉警察介入劳资纠纷的力度加大了,以前警察对劳资纠纷都不怎么管,现在跟管理吵个架,警察5分钟内都可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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