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已婚未育的女性在深圳找工作

在深圳职场，常年流传着35岁的中年坎，人到中年，身不由己，迟早被淘汰。事实上，女性的婚育坎，远远早于35岁。

即使是在深圳这座独立年轻人聚集的城市， 女性求职只要超过25岁，找工作大概率会被问：有男朋友了吗？结婚了吗？生小孩了吗？什么时候二胎？

坦诚的求职者先亮出已婚未育的身份，投出的简历不是被已读不回，就是被对面的hr默默标为不合适。

因为实话实说容易找不到工作，求职者们便互相传授“撒谎”的经验，在面试时隐瞒真实身份，自称未婚未育、已婚已育、不孕不育......一切等先拿下工作再说。

但这谎可不是那么好撒的， 未婚未育要看户口本、已婚已育要看生育证明、离婚了要提供离婚证......即使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所有的面试，最后还得败在签署三年不怀孕的协议上。

现在，同为女性的hr也没那么好糊弄了，虽然她们自身也很反对这种歧视，但在其位谋其职，要是招了一位一进来就怀孕休产假的新人，那能算上重大职业事故，分分钟卷铺盖走人。只能一切从公司利益出发，先保住自己份工。

01

入职？

先签订三年不怀孕协议

在深圳从事行政与人事工作的莫彤彤，在办完婚礼后，找了2个月工作，面试了15家公司，均被拒绝了。

就业形势比她想得还要不容乐观，她上一次找工作，只是简简单单地面试了2家，就被录取了，薪资待遇也满意。这一次，她知道未婚生育这个身份不好找，一边找工作，一边降低了薪资要求。

“已经预感到找工作的难，但没预感到会这么难。”

她今年27岁，正是约定俗成的适婚适育年纪。 在面试的15家公司里，大部分hr都询问了她的婚育状况：一步步询问有没有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计划什么时候结婚？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小孩以后有没有人带？

这些问题，她平时甚至都不会主动和亲朋好友吐露心声，现在却要和一个陌生人开诚布公。

她如实回答：已婚但短期内不打算怀孕。即使她再三保证不怀孕、不会影响工作，hr们接收到这个信息，最后都会以不符合公司要求的理由拒绝她。

当时，她确实没有备孕的打算，但她知道hr会以为那只是一种借口，“都已婚了，你说不生就不生吗？hr肯定不相信这种话，毕竟承担的是他们。”

她向身边的朋友倾诉过找工作难的问题，一位男性友人反问： 到底是工作能力的问题，还是已婚未育的身份。

她是亲身经历的人，是什么原因被拒绝，她一想便知。在之前的公司里，她经常是公司里被表彰的优秀员工，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况且，在面试过程中，hr们不停提问触犯边界的问题，已经是一种明晃晃的歧视了。

“会以已婚这个话题跟我聊的，基本就是公司会介意这点，如果不介意的话，肯定不会聊那么多，甚至问都不会问。”

鉴于大环境如此，她一次一次地 接受被试探隐私后，又被拒绝。其中，有一家公司对已婚女性的歧视，更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通过了3轮面试，双方都挺满意的。但是， 公司要求我入职前要签订3年内不生育的证明。很离谱，要是意外有了孩子，难道还得为了这份工作打掉吗？”

莫彤彤无法接受，拒绝签订协议，那家公司也因此拒绝了她的入职。当时，那个hr要求她签订的时候，甚至是电话通知的，没有在线上留下字面证据，她想去举报都没有证据。

玲珑在深圳面试的时候，也遇到了这种要求签订不生育协议的面试。

当时她去面试一家律师事务所，岗位是行政专员，面试过程双方都较满意，但 入职前提是签订一个保证两年内不生育的协议，如怀孕则需自愿离职，公司不提供离职赔偿。

玲珑同样无法接受这样的协议，于是便决定放弃入职。尽管她投了一年的简历，这是为数不多让她通过面试的公司。

“其他的不是已读不回，简历石沉大海，便是试用期不交五险一金，少有的聊到满意的，却是要把这种歧视明晃晃地摆上桌面，而且还是一家律师事务所。”

她还面试过一家公司， hr一上来就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调侃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找工作，真不容易啊。”

当时，她刚好30岁，拥有香港永久居民户口，因为嫁到内地，所以才打算来内地定居，之前都是在香港上班。

内地的薪资，比香港低，要求的技能也比香港少，她此前都在香港工作，她自认为即使是30岁，也正是大好的年纪，不比别人强，但也不比别人差。

她那些未婚未育的朋友，由于年龄已适婚适育，也频繁投简历找不到工作，公司害怕他们突然就结婚生子了，不愿轻易招她们。

02

面试？

先假装不孕不育

莫彤彤有当hr的经历，所以她知道，已婚未育找工作难，有一部分是公司怕休产假耽误工作，也有一部分是已孕员工不好在公司加班，怕出意外。

但她是下定决心暂时不怀孕的，所以她打算撒一个“善意”的谎言，隐瞒已婚的身份。事实上，她只是举办了婚礼，还没有领证，所以法律上确实是未婚。

她开始以未婚未育的身份去面试，当时人事也问了她的婚育状况，她说有男朋友，但因为没钱，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一次就通过了公司的面试，顺利入职。

当时，她确实像个普通的未婚未育职员一样。直到入职一年半之后，才请了婚假，去领了结婚证。并且直到工作了两年离职，她都没有怀孕，没有在公司休过产假。

但公司对她的态度，在她领了结婚证之后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原本，她是前台，公司看她聪明，准备培养她，让她转岗接触核心业务，当业务专员。当时，公司已经和她谈好，升职加薪已经近在咫尺。问题就出现在，这期间她去领了个结婚证。

她领了结婚证回来后，公司反悔了，继续让她做前台，原本谈好的涨薪也不算数了，就连当前台一年一度应该涨的500元，也缩水成了200元。

公司的歧视程度之高，她当前台的时候也见识到了。 当时她帮忙招聘，公司规定不招已婚未育的女性，她虽然觉得有歧视，不平等，但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也不能违背公司的规定。

她总结出现在的就业市场对女性的要求有多苛刻：大龄单身的怕有什么毛病，那么大年纪不结婚；未婚未育的怕突然结婚生孩子；已婚未育的怕一入职就怀孕生子休产假；已婚已育的怕突然生二胎休产假，同时琐事太多，重心在家庭上，耽误工作。

所以， 问题的根本，并非是未育，而是在世俗观念里， 这个年龄阶段的女性就是属于家庭的，即使是有工作的女性，也会有一半的身心投入在家庭里，没办法百分百地贡献给工作。

“女性可能只有拿着不孕不育的证明，才能更容易找到工作。”

所以她在当前台的时候，也看到有人来面试，各种谎称未婚未育、已婚已育、丁克、不孕不育、性少数群体不婚不育等等。

但 即使是撒谎得到的工作，这些女性也心慌，害怕哪天被揭下面罩，发现了已婚的真相，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个最初的谎。

经历多了，当前台也要慎重，为了保住份工，她们还得对面试者做好调查：未婚未育的查户口本复印件、已婚已育的看生育证明，离婚的看离婚证。层层核实，让人瞒无可瞒。

玲珑认为， 在内地，已婚未育女性找工作这个问题，其实无解。

“可能有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在二十五岁前扎好根，不要轻易在结婚前和怀孕前离职，这样公司还会看在情面上，对女性人生中最脆弱的阶段给予最大的宽容。”

03

产假？

看老板和公司的格局

在内地找了一年工作后，玲珑回到了香港找工作。现在，她工作日住在香港，只有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才能和丈夫团聚。

在香港，她感受到了对女性的尊重，因为香港有反歧视条例，包括《性别歧视条例》《家庭岗位歧视条例》等，禁止任何人基于性别、婚姻状况、怀孕等歧视他人。

“如果在面试中，感觉到面试官对性别婚姻状况等有歧视，可以去相关机构投诉该公司。”

香港这样的反歧视条例，其实也基于香港女性员工的生育风险较低。

根据玲珑的介绍，香港的产假很短，只有一个月，所以休产假的影响其实不大。正因如此，30岁在香港仍然是一个拥有大把机会的大好年纪。

她代入内地私企老板的身份，其实也能理解企业的处境， 有些已婚女性一招进来就要给产假，还没对企业产生价值，就要支持员工长达180天的薪资。

根据《广东省实施〈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办法》第十一条：女职工生育享受98天产假，其中产前可以休假15天；生育时遇有难产的，增加30天产假；生育多胞胎的，每多生育1个婴儿，增加15天产假。根据《广东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第三十条：符合法律、法规规定生育子女的夫妻，女方享受八十日的奖励假。在规定假期内照发工资，不影响福利待遇和全勤评奖。

所以， 正常情况下，深圳女性职工至少可以享受正常产假98天和奖励假80天，共178天。如果此前购买了生育保险，可享受生育保险待遇中的报销生育医疗费用以及生育津贴。

但值得注意的是，职工按照规定享受产假或者计划生育手术休假期间，其生育津贴由用人单位按照职工原工资标准逐月垫付，再由社会保险经办机构按照规定拨付给用人单位，深圳的生育津贴统一由用人单位领取，职工不可以同时享受生育津贴和产假工资。

莫彤彤解释，员工可以选择在生育津贴和产假工资里，选择一个更高的领取。

“问题就出现在，很多深圳公司并没有按实发工资去缴纳生育险，而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缴纳，生育津贴比规定的低。和员工签合同时，也并不明确薪资，只签订了最低标准的薪资合同，所以在产假期间，产假工资也按照最低标准来发。”

因为升职加薪无望，莫彤彤后来跳槽到了一家新的公司，她觉得老板的格局非常大。

入职时没有询问她的婚育状况，就看了简历，问了老家是哪里的、过年过节需不需要提前回家后，就直接让她来入职了。

入职三个月，她就怀孕了，老板也没觉得怎么样，还恭喜她。等到她月份大了，不方便远距离通勤的时候，老板还同意了她的居家办公申请，长达半年。

但是， 即使居家办公，公司所有的行政事务她都一律处理妥当，甚至还帮老板处理了一批棘手的陈年旧账，解决了很多大问题。

生完孩子后，因为没有人帮忙带孩子，她又申请了一年的居家办公，有要紧事才去公司，平时就在家里处理工作，老板没有任何异议，直到小孩足够年纪上托班，她才去公司正常通勤。

她现在当hr，也知道公司招聘的时候对已婚未育面试者的偏见，一是担心不稳定，在公司生产完之后就离职，对公司而言又要招聘，浪费人力物力；二是担心生产后对工作的投入减少，进而影响团队工作的连续性和团队的稳定性。

她认为这件事情，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那些一入职就迫不及待怀孕休产假“占便宜”的女性也有责任，导致了前人砍树，后人暴晒。

“刚入职就怀孕的前提是，领了工资就要把事情做好，不能不干活，把活全部推给同事，阻碍到公司的发展。要让公司看到，休产假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备注：文中人物为化名。

文丨白粥

部分图片来源Shenzhen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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