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洲拆迁后随迁儿童上学难 有人回老家
来源网站:www.sohu.com
作者:极昼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孩子, 白石洲, 儿子, 深圳, 上学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
地点: 广东省
相关议题:无
- 白石洲拆迁后,许多家庭因住房问题被迫分居两地,影响了他们的生计和孩子的教育问题。
- 拆迁导致原本在白石洲有稳定生活和工作的家庭,不得不面临重新选择居住地和孩子上学地点的困难。
- 一些家庭因为拆迁而失去了在深圳的稳定生活,被迫回到老家,孩子也因此失去了在深圳接受教育的机会。
- 拆迁过程中,家长们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感到焦虑和无力,尽管官方承诺学生上学不受影响,实际情况却是许多孩子面临着转学和长途通学的困境。
- 拆迁不仅影响了家庭的居住稳定性,还对家庭成员的工作和孩子的教育造成了直接和间接的影响,许多家庭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生活和情感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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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白石洲拆迁之后,那些蜗居在城中村的家庭都去哪儿了?2019年,深圳著名的城中村白石洲,迎来拆除重建的时刻。作为许多“深漂”的第一站,据粗略统计,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这里至少容纳过300万人次。
最近,一份长达20万字的报告公开发布,记录了白石洲租客们的轨迹。这份报告由一个跨专业的“新流动”研究小组通过访谈、问卷等方式完成,白石洲成为这些流动家庭轨迹中的一个插曲:有人放弃大城市的工作和收入,携着全家返乡;更多的家庭为了生计,被拆分两地。
文|蔡家欣 编辑|王一然
从东北到西南,369路公交车几乎贯穿了半个深圳。巨大的车身在摩天大楼和高速立交之间穿行:它会经过工厂密集的龙岗,也会跟“世界之窗”擦身而过。但马师傅知道,儿子几乎不会完整看到这些景象——大多数时候,这个10多岁的小男孩,小小的身体跟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很快就进入梦乡。
通常,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369路公交车会抵达它的第32个站点:白石洲站——这也是马师傅儿子的终点站。男孩看起来很瘦小,肩上的黑色大背包,几乎有半人高。下车后,他还要再走几百米,才能到达目的地,星河小学。
谈起小儿子最后在深圳读书的日子,48岁的马师傅记得最清晰的,就是这趟369路公交车。每天早上五点半,马师傅起床做早饭、准备儿子上学的午饭,然后喊他起床、洗漱吃饭。公交站在家门口马路对面,需要通过一个天桥——这里是工厂密集的龙岗区,早晨人流量大,马师傅不放心,干脆每天都拉着他走到公交站,直到369路公交车进站,孩子上车,他才一个人走回去。
上学的路本不该这么曲折。2013年春天,马师傅带着全家老小来到深圳,白石洲是他们停靠的第一站。学了两个月手艺,马师傅卖掉了甘肃老家的宅基地,找朋友借钱凑齐26万,在白石洲盘下一个铺面,专门做拉面。那时,横跨深圳“主动脉”的深南大道,紧邻“世界之窗”,白石洲成为许多“深漂”的第一个落脚点。根据《深圳商报》2017年公开的数据,这块仅有0.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2000多栋出租屋,14万外来人口。
读书也不算难题。2013年,学位紧张的深圳,开始试行积分入学政策,户籍、住房、租赁合同、社保都是影响学位的关键因素。白石洲地处深圳市区,周围的富裕家庭多把小孩送到私立学校,周边的公立学校学位并不紧张。根据当时的媒体报道,积分入学制推行以后,其它片区200多分可能都没办法入学,但在白石洲,30多分就足够了。
初来乍到的马师傅,因为缺少在这个城市的“积淀”,失去了进入公立学校的机会。但包容的白石洲也给这些随迁子女提供了更多选择,比如当时的民办学校星河小学。
起初,儿子的学费是每年2500块钱,在马师傅的印象里,此后学费年年涨,直到四年级,已经涨到了七千多。但马师傅还是很满意。学校离门店只有七八百米,只要经过两个路口,马师傅只在最初接送过两个星期,之后就让儿子一个人上下学。
拆迁之前,朋友陪马师傅一家在白石洲过中秋节。邓世杰 摄
在白石洲的旧改计划中,马师傅店铺所在的沙河工业区西,最早开始进行城市更新。他也成为最早一批被“清除”出去的白石洲租客,从此,他在白石洲的经营、居住、读书的便利和日常也被改变了。
城市更新的步伐中,租户是冲击最大的群体之一。直到2019年6月,旧改的步伐迈向了沙河工业区东,大规模的清租开始了。以白石洲北区四村为例,官方数据显示,原有居住人口8.3万,经过三个月的清租,到当年9月,这里共计减少2.8万人。拆迁初期,因为被中断的居住和营生,租户的情绪也有过剧烈的反弹。那一年,关于深圳的报道,白石洲的故事占据了极大的篇幅——街头巷尾全是清仓甩卖,抗议和搬家的身影也随处可见。
表达最剧烈的,就是孩子的上学问题,独立城乡研究者邓世杰回忆说,表达包括拉微信群、联署倡议书,以及联系媒体报道等,他曾在深圳市城市设计促进中心做媒体工作,2019年6月,他参与到白石洲“新流动”小组的调研当中。在他的回忆里,关于调研的设想,最初主要停留在居住问题和对城中村的研究,“小孩没法上学的问题,其实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的。”
五年后,关于当年的调研数据和结果,呈现在一份名为《提升后工业城市竞争力的更新行动——从认识和重构有机城市的人口流动开始》的报告里(以下简称“报告”)。这份报告长达20万字,里面探讨了白石洲的旧改计划对这些外来流动人口的影响,以及当时各类公民实践和参与。
2019年,官方多次公开提到,拆迁不涉及学校拆除,学生上学不受影响。但在邓世杰等人的观察中,伴随着旧改和清租,入学的影响渗透到现实:报告中,一位菜市场商户说,“准备了两年,好不容易孩子进到香山里(小学),现在要拆迁,附近的租金上涨得离谱,贵也就算了,问题现在是没房租(住)。”
失去白石洲的“庇护”,同等的租金,这些家庭只能住到偏远的区域,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给小孩办转学,摆在这些家庭面前的,是生活成本、时间成本,与教育资源的抉择。“近处没房也涨价,远处孩子上下学的时间要花费很多,睡眠、安全问题如何解决?”报告中一位家长说。
在“新流动”小组成员东启的印象里,那段时间,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动,如何跟孩子沟通,变成父母们的一个难题。一方面,在家庭内部,他们被自责和愧疚的情绪撕扯,“工作不够努力,所以没办法给小孩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面对外部的动荡,他们很难去解释这个社会的运作和法则。于是,伴随着变动的伤痛,沉默成为这些家庭的常态。
2019年7月8日,登记小孩上学问题的现场。图源文中《报告》
很多人将此称为城市旧改过程中的“阵痛”。那年9月1日,白石洲甚至专门开通了三趟旧改专线巴士,接送那些离学校住得远的孩子。但具体到个体上,一个家庭的生活甚至是命运轨迹或许就此被改变。
对于开拉面馆的马师傅来说,这场“阵痛”至少持续了三年。回忆那段时间,他说,“像做梦一样,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拉面馆押进了他全部身家,他只能当“钉子户”,在邓世杰等人的帮助下,马师傅在30公里外的布吉重新开起拉面馆;紧接着是孩子的读书问题,他跑了周边十几家学校,都因“没有学位”被拒绝了。
马师傅只能继续让孩子在白石洲上学。他从没想过把孩子送回甘肃老家,他既希望孩子能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接受教育,也不希望孩子变成留守儿童。但许多次,马师傅在店里怎么都等不到儿子放学,打开手表定位,却发现儿子跟着369路公交车,坐到了终点站——他睡过头了。
后来,一到下午,马师傅就会变得焦虑,他习惯性地抬头看时间,时不时打开定位,看看孩子到哪了,“边忙边看”。约莫还有三四站的距离,他赶紧给儿子打手表电话,“不要睡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每天来回将近60公里路程,13岁的儿子没有任何怨言。他成绩一般,但很懂事。那些要掏钱的夏令营,他总是踌躇着告诉马师傅,“需要200块钱,我要不要去?”马师傅总是安抚他,“去吧,最起码能长见识,也能到外面玩一下。”
369路公交车上,马师傅的儿子曾带回一封信,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托他转给马师傅的。马师傅记得信中的大致内容:这位家长你好,孩子每天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在车上睡,对孩子的颈椎也不好,太远了容易出事,你要想办法解决孩子的读书问题。
说起这封信,马师傅哭笑不得。学校开家长会时,369路公交车一路坐过去,他自己也睡着了。“那辆车走一下停一下,很辛苦,做父母的也很心疼孩子。”但他没有选择,“人家也是好心,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现实是,被白石洲“清”出来的人,还有一部分远没有马师傅的“幸运”,许多孩子不得不被送回老家。时年40岁的榔头,曾经是深圳一家手机公司的工程师。依托白石洲的便利,他的儿子获得了在深圳香山里学校的学位。白石洲拆改以后,榔头一家被迫搬离,在后来居住区域的积分竞争中,因为妻子全职照顾家庭,少了一个社保名额的积分,女儿没能获得公立学校的学位。
私立学校的高昂学费支付不起,榔头的妻子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老家广西百色。榔头也开始考虑回老家的工作机会,“白石洲还在,我就不需要考虑这个了。哪怕工作会被改变,工资更低一点,只要孩子能在这里上学,能在这里生活,我都坚持。”
2020年5月,邓世杰所在的调研小组,对曾经的白石洲学童家庭做过一次电话回访,多数人都已经搬离了白石洲,他们认为访谈“没有用”,“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其实也是挺无力的,我看你们也发表了很多我们找房子困难的,但还是没有多大的意义。”
榔头听起来挫败感会更强。在深圳的学校里,儿子很受欢迎,也喜欢这个城市,老家的学校位置偏僻,有很多留守儿童,他属于“被逼着回去”。他拒绝了邓世杰关于访谈的要求,“孩子回去后很不理想,不想再去想这些了。”
2020年9月,一位访谈者的杂货铺退到巷子的墙面。邓世杰 摄
拉面馆马师傅的儿子没能坚持到中考。初二那年,为了准备中考,他跟着舅舅踏上了回乡的火车。之后,马师傅每年能见到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年为数不多的见面中,他发现,以前外向开朗的儿子好像不太爱跟别人接触了。
城市的更新浪潮中,失去家园的流动家庭和孩童仍在承受“余波”。某种程度上,租住在白石洲所代表的城中村里的人们,属于社会弱势群体,甚至代表城市里某个灰色地带。邓世杰说,拆改和清租过程中,因为缺乏一定的社会关怀,没有设置缓冲期,那么,矛盾和冲突的呈现也可能会更加剧烈。
现实层面上,白石洲学童的问题,也呈现了更广阔的困境:在城市更新的浪潮之中,如何面对流动人口、及其相应的公共服务,比如户籍制度之下随迁子女的入学难题。
调研过程中,邓世杰经常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拆改过程中,租住者到底是否有权利反对,以及他们的权利应该如何被认知?很多人用法律的概念去阐述“清租”的正当性,但在邓世杰看来,这属于一种“浅薄”的社会观念,因为在所接受的教育系统里,他们“没有把具体的‘人’纳进来”。
旧改之前,作为深圳的“地标”,白石洲不仅吸纳了众多流动和迁移人口,成为许多城市新移民的目的地,同时还形成了多元化的经济业态,比如个性化的精酿酒吧,咖啡店等等。
小组公开的研究报告提到,2021年撰写之际,罗湖、福田和南山等区域,还能看得到小规模城中村“飞地”,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像曾经的白石洲那样,“规模那么大”,“经济结构那样多元化”。报告解释道,驱逐了大量的租客和个体户之后,“后白石洲”的深圳城市形态,正式宣告深圳从城市与“城中村”互补的特殊时代结束。
至今,白石洲还没有被完全拆除。深南大道以南的白石洲区域,依旧保留城中村的形态。拆改以后,“城中村”变成稀缺资源,有租户说,这里的房租比拆迁前涨了一倍多。深南大道以北,随着推土机的前进,高档住宅区、酒店写字楼、移民博物馆的制造计划开始出现雏形,旧日白石洲的身影已难再寻。
(部分内容摘引自《提升后工业城市竞争力的更新行动——从认识和重构有机城市的人口流动开始》)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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