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捞”人复工 | 深度报道_手机网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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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分类:劳动事件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居家办公, 公司, 供应商, 上海, 园区, 小区
涉及行业: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上海市
相关议题:新冠肺炎
- 上海市经信委公布了第一批666家重点企业白名单,让一部分企业先“复”起来。
- 企业复工需要符合多个条件,包括48小时核酸阴性、所在地区为防范区、所在的小区同意放行等。
- 有些企业虽已复工,但员工却被困在家里,或出了家门却被挡在公司外。
- 企业复工还面临着上下游供应链的问题,有些企业只能完成一些紧急订单。
- 汽车产业的公司有251家,占总数近四成,其次是184家医药医疗类企业,占比近三成。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从4月1日封控管理以来,陷入停摆的不止是上海的居民,还有众多企业。4月16日,上海市经信委发布《工业企业复工复产疫情防控指引(第一版)》,公布了第一批666家重点企业白名单,让一部分企业先“复”起来。
如同日夜不息的机器在停止运转之后,再度开启需要额外的动能一样,“停工”的上海再“启动”,齿轮亦需一节节地慢慢带起。在这其中,无论哪一节齿轮没跟上,都会使得机器转动不灵。
尽管困难重重——有人虽满足复工条件却困在小区出不来;有已经复工的企业由于上游供应商还未复工,导致“无米下炊”;还有因物流阻塞而让货物只能漂泊在高速公路上......但人们都希望能尽早回到工作岗位,对上班甚至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迫切”。
伊贝纳公司是3月27号收到停工通知的。当日,近100位员工全部居家。4月16日,上海首批复工白名单发出。三天后,陈平开始对员工的情况进行统计和摸排,确保有足够数量的员工居住在防范区。
复工得按照流程一步步来。他们向公司所在地金山区张堰镇工业园区提交了复工申请,证明企业的经营情况、业务性质、员工居住地等符合复工条件。20日,公司申请复工的报告获批复,生产部门的员工优先返岗,管理部门的员工仍居家办公。
根据管理要求,申请复工的同事必须同时满足48小时核酸阴性、其所在地区为防范区、其所在的小区同意放行三个条件,此外,复工的员工还需再写一份承诺书,保证在疫情解封之前不离开公司;员工闭环生产期间,公司还需提早申请一批抗原、消毒水、口罩、测温枪等防疫物品,安排好日后的消毒、检查工作。
伊贝纳公司只有40%的工人居住在张堰镇本镇,还有一些负责安全生产、电力等关键岗位的员工居住在亭林镇、廊下镇等其他地区,如果复工,这些岗位的员工也必须到岗。于是陈平把居住在其他区的员工们信息也提交给园区,由园区、防疫指挥部、居委会等部门相互协调和确认,保证复工的员工在各个居民区的居委会签署复工承诺书的效力。
“写申请、报备、对接、落实”,陈平急得冒火。只要关键岗位的员工不能上班,复工就无望。陈平坐在家里阳台上,一遍又一遍打电话,统筹复工事宜。她既要了解员工放行令、通行证的发放情况,还要向园区询问审批进展。“又催又不敢催,只能干着急。”她每半小时打一次电话,晚上再次打电话确认,避免出现意外状况。
21日早上7点,第一位关键岗位的员工回来了,中午,剩下三位关键岗位的员工也如期返回公司。据陈平统计,21日当天,生产端已有约30多名员工返岗,占部门总数的60%。大家开始对工厂的设备、电力进行清扫、检修。
但身处管理端的陈平却只能继续居家办公,她在七八十公里之外完成线上指挥和协调。22日,公司正式恢复生产。
陈平告诉深一度,在上游企业还没完全解封、物流未全部恢复、下游的交货期暂时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公司只能采取“点对点”的供应方式,即在供应链条上行动——公司拿到的通行证可以去哪一家供应商,就在哪里就地采买原材料。因此,企业只能完成一些紧急订单。
伊贝纳公司所在的工业园区共有200多家企业,目前已有54家采购了抗原,“说明已经有一部分企业在准备复工事宜了。”陈平说。针对已经返岗的工人,公司将责任分解到不同环节,既要确保生产能慢慢启动,又要避免群体的聚集和感染。但什么时候能全面复工,还是个未知数。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陈平一样顺利“捞”出员工,有些企业虽已复工,但员工却被困在家里,或出了家门却被挡在公司外。
来自云南的江谷在上海有两家公司,一家做餐饮,卖云南菜,另一家做云南农副产品的配送。两家公司都进入了保供企业清单,但直到4月22日,仍只有10来人到岗,住在获到保供资质的餐饮门店里。
说起“捞人”上班的困难,江谷几次叹气。公司拿到了市里批的保供单位红头文件后,准备好了所有证明材料,包括员工的核酸证明、抗原报告、承诺书、保证书等,分别递交给员工所在的街道和园区,但大部分没能审批下来。
能出小区的员工最后只有10来个,江谷公司的经理把他们带到园区,却不料园区附近有小区出现了阳性病例,园区不让他们开公司大门,也不供水供电,员工们既进不了店,也回不了小区,一时无处可去。
当天,大家一直交涉到下午三点还没吃午饭,他们还面临着晚上没地方住的窘境,最后只好把员工们挪进了位于另一个区的第三家门店临时落脚。
上海群租房管理严格,两室一厅的房子只能住4个人,因此员工宿舍数量多且分布在不同的街道和小区。参与复工的员工从小区出来后就不能再回宿舍了,而公司堂食还不能开放。江谷告诉深一度,复工的员工们就在400平米的门店里打地铺,洗澡只能用盆子打热水然后搬去卫生间解决,但大家“得知能出来上班,还是很开心”,至少能出来透透气。
停业一个多月,江谷的损失以百万计。从3月8月起,员工们就一直被困在宿舍里。封控期间,员工工资按70%发放,公司还要负担员工宿舍的房租、报销餐费(如员工自行抢菜花的钱),以及六七个门店的房租。
在第一批复工企业白名单中,食品企业仅17家,而汽车产业的公司有251家,占总数近四成,其次是184家医药医疗类企业,占比近三成。
4月17日,上海特斯拉8000名员工陆续返厂,实施闭环管理,进行“早抗原晚核酸”的双检测。灯光重新亮起,操作间的机器恢复了轰鸣。
但汽车车身金属配件供应商史远还是高兴不起来,他的工厂在江苏昆山,员工从4月2号开始居家办公,至今都没复工。
刚开始居家隔离时,他还感叹“客户特斯拉、戴姆勒都停产了,我们四月也不忙了”,但一周后他就坐不住了。“如果特斯拉及我们厂的产品库存消耗完,特斯拉Model3/Y车型都要停产,但我们工厂现在属于风险防范区,企业无法复工。”
特斯拉超级工厂生产制造高级总监宋钢证实了这样的说法,“与特斯拉复工同步,上海市内的许多特斯拉零部件供应商也开始复工,成为特斯拉供应商伙伴中复工复产比例最大的区域。但江苏省供应商目前仍有较多处于停工状态,且运输难度较大。”
4月14日,小鹏汽车董事长也在社交媒体平台公开表示:“如果上海和周边的供应链企业还无法找到动态复工复产的方式,五月份可能中国所有的整车厂都要停工。”
长三角汽车产业链正经历唇亡齿寒的时刻。史远解释:“汽车的制造需要很多零部件,需要大量的供应商,据我所知,如果月底之前物流还不畅通的话,那在上海的车企有可能会面临停产的风险。一旦库存消耗完,不管是主机厂还是像我们一样的一级供应商,乃至二级供应商,生产都会受很大影响。”
江浙沪皖是全国汽车产业链的高地。数据显示,上海及长三角(江浙沪皖)汽车产量分别约占全国的11%、23%。
困在供应链上的还有更多的小微企业。张波是一家民营小微工业企业的老板,公司生产微型电机和风机,用在家用烤箱等设备里。其公司在上海松江新桥镇工业区民益路工业园区,园区以制造业为主,其中大部分是小微企业。据张波估计,整个园区大概有两三千家企业,大部分企业都不在白名单上,目前都是停滞状态。
他的公司也不在白名单上,但他的客户能率(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却在白名单上。4月20日,他接到了能率公司询问何时能复工、是否能交货的电话。
“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打电话也就是走个流程,彼此都明白货不能送到。”张波表示,供应链企业没有复工,能率公司制造成品肯定成问题,只能做一些零部件的生产。张波也和能率公司的其他供应商保持着联系,他了解到,即使能率公司有资质可以率先复工,但供应链上大部分小微企业都没法供应产品。
尚未完全打通的还有物流。张波说,目前上海和其他地区、上海市内的物流都不顺畅,除非动用特殊关系或高价雇用专车,并持有通行证,才能在不同公司之间实现物流互通。
对于张波而言,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看不见明确的复工时间点。 由于工厂需要现场作业,居家办公只能解决很小一部分问题。 张波粗略估算了一下,公司的直接经济损失有二三十万,这个数字占了张波公司年收入的10%。
员工们也越来越坐不住。张波公司员工大部分是从外地来上海的农民工,正常生产的时候,员工一个月有五六千元工资,到了下半年的旺季,工资能达八九千元。而在封控停工的这一个月里,张波只能按上海市最低工资标准给员工发放了底薪,每个人能拿到2590元——这也是张波头疼的事情——“做制造业的必须要把工人留住,但是这对公司来说也有一定的压力。”
当大量员工被封闭在家,生产的巨大压力就集中在少数人、少数企业身上。没有复工的企业期盼着早点复工,但疫情期间连轴转的企业和员工却都期盼着能早一点回家。
为了维持工作的正常运转,上海闵行区某研究所的员工陆鑫从4月1日起就带着少量的换洗衣物,搬进了封控的大楼。单位的每个部门都有人被要求留守,陆鑫也是其中一员。他观察到,单位原本2000多名员工,但封控期留在单位工作的只有200多人。
单位给了留守员工每人每天200元的额外补助,此外,还发放了牛奶、水果、零食等生活物资,也发放了被褥,但没统一安排休息的地方。有人睡车里,有人将两张椅子拼起来,有人睡沙发,绝大多数人在打地铺。陆鑫和大多数员工一起,直接在办公区的过道上打地铺。
单位有员工食堂,封闭期实行错峰就餐制,每个部门只有20分钟的就餐时间。单位的一间厕所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淋浴室,有一台热水器,但根本不够200多名员工使用,陆鑫有时候3天才能洗上一次澡。
由于留值的人员只有公司总人数的十分之一,陆鑫每天都要完成往常两三倍的工作量。他每天早8点开始工作,经常加班到晚10点,周末也不休息。
闭环的生活枯燥而无聊,陆鑫和同事们的活动范围都被严格限制在办公大楼内。下班后的休息时间,凑在一起玩手机游戏成了大家唯一的娱乐。
如果说闭环员工的生活是稳定憋闷的“圈内活动”,那能在外面跑的保供企业员工的生活就是紧张持续的“链式连接”。张洁是上海光明村实业有限公司配餐分公司的经理,从3月16日开始,他们就一直为辖区内四个街道的老人和防疫人员准备餐食。
成为保供企业,就意味着生产一直不能停,为此,公司的员工们已经在闭环中生活了一个多月。3月16日,张洁接到上级通知,光明村配餐分公司要作为保供单位,为辖区内的老年人和防疫人员供餐。此前,他们已经停业两天。能出小区、不在封控区中的员工共四十几人,都到了店里。
老年餐和防疫餐需要分开做。每种菜都要烧1000斤以上,员工们每餐仅打包的时间就得几个小时。码好装箱的打包盒再由员工配送到一个个小区。张洁说,老年餐的数量相对固定,而防疫餐则随着志愿者数量的增加,从1000份增加到2000份,后来又增加到3000份。现在公司每天实际供餐量达万份,工作量是正常情况的两倍。
这段时间,他们不断打破店里承接餐量的记录。有时候,外地援沪的医疗队来到光明村配餐分公司负责配餐的街道,张洁就会接到催餐电话。“老年餐基本上是前一天预定,我就知道第二天要配多少。防疫餐的数量我们根本不知道,都是突然增加的,我们从来都没有生产过这个量,这对我们的原材料和配餐速度都是考验。”张洁说。
公司以前进货都是用的小面包车,现在,食材每天被卡车用集装箱像山一样成吨地拉来。送货时间不固定,有时是早上,有时夜里十点才送到,员工们就也在半夜卸货——正常情况下卸货都由供应商解决,现在所有地方人手都不够,张洁表示,“员工都在店里24小时待命。”
光明村配餐分公司平时没有堂食,也就没有可以集中安置员工的大堂。两间员工宿舍仅能睡十几个人,其余员工零星睡在公司的各个区域。张洁的办公室睡了十几个员工。“只要是能摆的地方都摆上了铺盖。”张洁说。
她把他们在公司住的一个月称为“满月”。“到5月16号,总应该能正常了吧。”她说,现在大家的愿望就是“双满月”的时候,能够回家。
24号,有个员工核酸出现异常,为高速运转的公司踩了一脚急刹车。当晚,张洁和员工们连夜清倒了当日准备好的晚餐成品以及为次日备餐进的几千斤蔬菜,一起坐车前往安徽的一处酒店,开始了隔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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