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系列：当骑手开始被裁员

平台乐跑骑手Kevin开始花粉过敏。他是最近两年才发现自己花粉过敏的，因为两年前，当他还是一名大厂工程师时，在写字楼里早出晚归的工作节奏，根本没有时间接触花粉。

他用搜索引擎搜索了花粉爆发的时间，发现一般在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的七个小时里，是花粉浓度最高，最容易导致过敏的时间段。而那个时间，包含了骑手送餐和送下午茶的两个高峰，必须出勤。

可能连Kevin自己都没想到，作为精通算法的大厂员工，在他送外卖半年，并成功卷入平台直营的骑手品牌“乐跑”时，竟然有一天被系统裁员了。或者严格意义来说，按照零工制度的一周一签约模式，那也不能叫裁员，只是下周，平台以末位淘汰为理由，不跟他签约了。

小队长情商高，私底下悄悄跟他说，下下个星期，有机会再签回来。Kevin上周送了超过350个餐单，其中有7单超时了。没想到就是因为这7单，2%的超时率，就导致他在所属片区乐跑骑手中，排名靠后。

乐跑骑手骑车都是用飞的。Kevin也不例外。他超时那天，是因为遇到了管控路段和人工红绿灯。因为管控路口等灯等了很久，多米诺骨牌一样导致一串订单超时了。

但平台不会理会这样的解释，滚动招募新骑手，并持续从中选出“跑得最快”的骑手。Kevin说，没啥特别的理由，其实就是“卷了”。作为工程师，他曾在过去几个月的跑单过程中，反向训练算法，以争取系统给自己在一个自己期待的、熟悉的区域派单。

但回头换了区域以后，之前用心经营的这个算法，可能要失灵了。人跟系统博弈，可控的部分不多。系统一直在变来变去，人在其中，也像标准化组件一样，被挪来挪去，或者，干脆被替换掉了。

Kevin花粉过敏刺激到眼睛，总是迎风流泪。他想着，暂时离开平台，刚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但对于那些等米下锅的骑手来说，这种因为末位淘汰或者人多导致的不签约一周，是一种如假包换的失业，会带来很强的挫败和非常具体的收入下降。

首先被踢出乐跑小队的骑手会发现，自己忽然没有订单了。虽然还可以以众包骑手的身份接单，但是走进接单大厅，订单寥寥，根本抢不到几个订单。其次，众包订单价格很低，多为距离远、路段不好送的订单。

平台围绕骑手的品牌五花八门，但不管品牌名叫什么，真正梳理背后的逻辑，无非就是自营骑手、代理商骑手和更零散的众包骑手。

骑手人数最多的是专送骑手，由各地区域代理商运营，工作分片区，考核标准严苛，订单价格在所有骑手品牌里是最高的，但失误惩罚也因代理商的管理水平和价值观的不同，而显得五花八门。

订单量最多的是Kevin之前工作的乐跑骑手，有源源不断的订单，但同时，也要接受单价较低的条件，以多劳多得的方式，换取收入。因为系统给的订单足够多，乐跑骑手只要跑得快，舍得加班，跟平台强绑定，收入是还不错的。

乐跑的一线管理者是小队长，小队长也是骑手，要参与跑单工作。他们向上汇报的人，是平台的白领。那些人从不露面，只跟小队长对接。Kevin说那些人一看就是自己昔日熟悉的大厂员工，因为他们传达下来一些管理标准时，带着一点骄傲，而且同理心很差。

一位顶着平台的HR抬头的人，还在为四月份即将推出的新品牌招募500名新骑手。说是新品牌，其实是一种新的计薪方式，提成和单量挂钩，平台保底骑手一个月有1100-1400单左右。这个模式增加了工龄奖励，做满6个月，就可以有600块的工龄奖。

因为暂时不知道这个计薪方式到底能不能赚到钱，骑手们还在持谨慎的心态观望。但这一新品牌的设计显示，在流动性极大的骑手系统，只要干满6个月的，就是老员工了。

为了保障平台运力的稳定，运营上，专送骑手绑定在运营商，乐跑骑手绑定在平台，最自由也是工作单价最低廉的众包骑手是个变量。

最终，又会因为大量的众包骑手涌入，竞争激烈，而拉低每一单的运营单价，从而进一步降低平台配送成本。反正顾客端其实感受不到，自己的外卖是哪一种骑手配送的。

新人很难一下子承受专送的工作强度，更达不到乐跑的准入标准。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骑手，其实他们只是加入了众包骑手。众包人多，以低廉的价格，比如一公里几毛钱或一块钱的配送费，分流了订单配送压力。

这样对平台来说，ROI是最划算的。与此同时，顾客端享受的服务也是一样的。只是最初被平台承诺订单量的全职乐跑骑手，他们的订单量其实就没有那么充足了。一周一签约的模式，显然是考量过订单量的峰谷变化的。当订单减少，就以末位淘汰或超时率等标准，动态拒绝一部分骑手签约。

这样，余下的那些跟平台绑定的骑手，就又走进一个新的平衡。等到旺季或者节假日订单上升，又可以通过多签一批配合度高的骑手，实现配送方面运力的平衡和稳定。这就是Kevin他们小队长说的，等下下周，有机会你再回来。

或许，下下周真有机会，或许，下下周小队长又说不缺人。还有可能，Kevin会选择换一个片区，换一个小队长。

每天都有一群听说骑手月入过万的人，涌入这个行业。他们买车买装备，入行为众包做一部分贡献后，发现赚不到钱后，又主动离开。在骑手群里，每天都是那些转卖骑手装备的人。

这行从来不会字正腔圆地跟你说裁员，但事实上，骑手们又在每一天都经历着裁员或者被裁员。

当精通代码的Kevin，在这样一份看似没门槛的工作中，遭遇了熟悉的末位淘汰，他也只能无奈地笑一笑。只能休息一下了。

他昨天刷了一下众包接单系统，发现偌大的北京，三环里CBD地段，周围只有一个订单可以抢。他没有动，几十秒后，那个订单被别人抢走了。